“……你怎么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这样对待朕。”北堂尊越说到最后,语气仍然平静,但一只手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拽住了北堂戎渡的衣领,用力攥着,连骨节都微微泛白,北堂戎渡的嘴唇开始不自觉地轻颤,脸上逐渐有了惊慌之色,喃喃地道:“你说的不对,我没有故意那么对你,真的,我从来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故意……”北堂戎渡言语之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之感,他万万没有想到,北堂尊越会亲眼目睹今天下午在吟花阁里发生的那件事情……不,不是这样的,北堂戎渡在心底嗫嚅着,他想要解释清楚,想要告诉北堂尊越那其实并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被别人给设计了而已,可是北堂尊越却还没等他开口,就忽然松手,用力地甩开了北堂戎渡,淡淡道:“没错,朕很喜欢你,可是对于你做的那些事情,对于和你有关的那些人,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真的视而不见,就好像朕做不到不喜欢你一样……”
北堂尊越说到这里,却低声笑了起来,他刚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好象是哪里在痛,但又不明白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可是到了现在,他却知道了,于是就想要腾出一只手去捂住心口的位置,但终究还是没有动,任凭那里疼着,明明根本就没有受伤,可是却只觉得有血正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滴滴答答地坠落下去,但北堂尊越却仍然是那样一副傲慢的模样,傲慢至极,连眉头都不肯皱一皱,只是用了甚至称得上是柔和的口吻,道:“朕终于算是明白一件事了,渡儿……原来哪怕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最无可挑剔的那么一个人,可是如果在你还没有对他生出情意之前,他就主动过来告诉你,他对你有情,那么渡儿,你还会在以后的相处中特别看重他吗?珍惜这个人吗?也许你嘴上能说会,但是你心里,其实却是不会的。”
北堂戎渡紧紧抿着嘴唇,一双眼睛依然还是美丽的,可是里面盛的却已经不再是一池满载涟漪的春水,而分明就是黑静得无望的深潭,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再去向北堂尊越解释的欲望了,因为他此刻已经明白,北堂尊越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下午的那件事才会这样,自己与牧倾寒在吟花阁的一幕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让北堂尊越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不满给引发出来的火星,解释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因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低低呢喃道:“不是的,不是……”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几不可觉地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之色,其实他在等北堂戎渡的一句解释,其实只要北堂戎渡给他一个解释,哪怕这些话、这些理由会显得很蹩脚,很可笑,但他却都会全部接受的,会选择去相信对方的,无论如何都会愿意去相信,只要,北堂戎渡给他一句解释,可是,北堂戎渡却什么也没有给他,连一个随口就能够编造出来的借口,都没有给他,连一个可以原谅的理由,都没有给他……
--这是多么地可笑啊,这样的两个人,两个同样自大又同样傲慢的男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自以为是地擅自代入对方的想法,自以为聪明,其中一个人以为无谓的解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另外的那个人却在一直等待着对方的一个哪怕是最拙劣的解释或者借口,可偏偏阴错阳差南辕北辙,两个人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想法都相差甚远,让彼此越发地背道而弛……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北堂戎渡看着北堂尊越的面孔,忽然痴痴道:“你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觉得我把自己的心分成了好几份,给了很多人,而你,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是吗?可是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的,你不是其中的一个……我也许确实不是什么忠贞的人,不懂得从一而终,承认自己对其他人也是有感情的,可是我除了你以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给过别人,居身于人下,也许这其实并不能真的说明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会肯让谁上我,除了你,虽然我也不情愿,不乐意,可是你如果一定要的话,我也不会推开你……”
北堂戎渡断断续续地说着,就如同正在笨拙地试图去解释一场直到图穷匕现、在最后的最后才终于明白不应该不能够去肆意挥霍的感情,偌大的深殿中空空荡荡的,寂静得仿佛连血液在身体里安静流淌的声音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没有什么强劲的风灌进来,可是眼睛却好象变得越发地干涩起来,只是偏偏又不肯就这么流下眼泪……北堂戎渡忽然很想笑一笑,不为别的,只是要笑他自己而已,当北堂尊越在这场一开始就显得不公平的感情中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后退,一次又一次地放下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时,北堂戎渡却没有放下他自己的‘情不自禁’,他的犹疑踟躇,他的心软与多情,他很明白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来就是多疑而敏感的,然而后来却偏偏有了那么一个大傻瓜,愿意提供合适的土壤,丰沛的雨露,去殷勤地催得瓜熟蒂落,让自己尝到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这个人关心他,了解他,珍爱他,不在意那些时不时的无意伤害,但是自己的忽略与习以为常,却在不经意间逐渐一点一滴地无限消耗着这个人最初的感情……可是北堂戎渡不甘心,他抓起书案上放着的那枚戒指,猛然间用力攥住北堂尊越的手,就把戒指往手指上面套,嘴里机械性地道:“当初是你答应了的……你既然戴上了它,就是一辈子,就不准你再取下来,不准……”
此时北堂戎渡的眼睛混沌一片,没有了往日里从容不破、智珠在握的色彩,再也藏不住连绵春山,青海碧水,但北堂尊越却反手一把按住了北堂戎渡强行动作的手,不允许北堂戎渡将那枚戒指重新套在自己的手上,其实眼下北堂尊越明明没有表面上那样冷酷无情的,真的没有,他们之间的互相伤害,就如同开到荼糜的罂粟,徘徊于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纠缠不清,不死不休,在伤到另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痛,可是却就是要狠下心来,把自己从头到尾武装起来,包裹起来,再不愿意受到什么伤害,再不愿意去体味那种失望的滋味……北堂尊越用力扣住北堂戎渡的手腕,看着北堂戎渡颤抖得厉害的嘴唇,一字一字地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朕的感情,只有朕自己可以随便去糟蹋,其他人,都不准,都不准……包括你。”
在两人之间大力的拉扯当中,一个不留神,那枚戒指便不小心滑脱了下去,轻轻一响掉在了地上,随即就骨碌碌地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旮旯里,北堂戎渡猛地惊觉,马上就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可是却终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北堂尊越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猛然间呵呵呵呵地一个劲儿笑出了声,说道:“你……真的不肯吗,不肯给我一条路走?真的就不肯吗?啊?”说完这句话后,北堂戎渡的面部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就仿佛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等到再抬头的时候,那两只蓝色的眼睛已经泛出了一层薄薄的湿润水气,语调古怪,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明明是喜欢你的啊,真的喜欢,不是假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这样……你居然,不要我了……我明明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啊!”北堂尊越好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不住声地低笑了起来,随即他便松开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低低笑道:“你看,渡儿,连你自己都已经说了,你很‘喜欢’朕……你数一数,朕从开始到现在,跟你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喜欢似乎只是浅浅的爱,可是爱,却是深深深深的喜欢……北堂戎渡的脸色白了一下,此时此刻,他突然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其实他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聪明了,太清醒了,因为他知道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永远是最美最好的,所以虽然他很喜欢北堂尊越,很喜欢很喜欢,超过了所有人,可是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对方,以为湮华尽灭后,一切自然消声,可是自己却忘了,哪怕是对方心里都完全明白,但是说与不说仍然是不一样的,的确,自己不说,并不代表不爱,但北堂尊越没有要求得到这些话,也同样并不代表着不想听……其实真的是不爱吗,不是的,因为如果真的不爱的话,又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的确,这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都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可是也有那么一些话,如果真的不清清楚楚地说出来,那么也许后来就要留下遗憾,在很重要的那个人面前,如果你心里想些什么,那就一定一定要让他知道,因为没有人能够保证,以后是不是有机会说给这个人听。
北堂戎渡的双眼当中流露出浓浓的渴望与希冀,他看着北堂尊越,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可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慢慢落下,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这声音落在耳中,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在迅速崩溃,原来这世间伤人最厉害的方式,并不是用锋利的刀子,而是将原本缠绵的情意化作最无情的剑光,柔软地去刺伤……北堂戎渡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反刚才脆弱无助的模样,死死扭结着自己交叉的双手,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而是用一种异样平静的声音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会对我一辈子好的,不会变心,现在才刚刚几年,离一辈子还很长很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语气急促起来,雪白的牙齿将嘴唇都磕出了淡淡的血痕,满面希冀地快速道:“你原谅我,我有什么错我都会改的,只要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没有你,我不会觉得快活的……”
北堂戎渡说着,毫不犹豫地上前紧紧抱住北堂尊越,抓起对方的手放进怀里,脸颊用力贴进北堂尊越的颈窝当中,软声喃喃道:“求求你,别这么对我……我有什么你都可以拿去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我,可是我却只给过你两次,那么这样好不好,我现在就全给你,你想怎么样都行,每天晚上这样做都可以,我只给你一个人……二郎,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这分明已经是哀求了,北堂戎渡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其实也是可以不要尊严的,但北堂尊越却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一手狠狠地推开了北堂戎渡,肆意笑着,哂道:“你以为朕要的就是这个?……朕不稀罕你的施舍,你把朕,当成了什么!” 北堂戎渡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腰重重撞在坚硬的案角上,一瞬间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因为北堂戎渡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自己心里,真正重要的人,真正深爱着的人,放不下的人,唯有北堂尊越,只有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才会彷徨,才会担心,才会患得患失……施舍么?是的,他要的那种感情,他要的爱,只有北堂尊越才能施舍。
--他们两个人的生命里,充斥着血腥与阴谋,杀戮与心机,可同时却又有着点点温暖,这份感情在某种程度上是纯粹的,容不得有什么来插足,这样的两个人,会靠在一起紧紧依偎着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分享快乐或者分担痛苦,其实明明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了,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愿望,也会由于命运的捉弄与人类天性当中的弱点,而遭到无情的嘲弄。
二百六十四. 此情几时休
北堂戎渡的后腰被撞得生疼,但他却好象麻木了一般,根本无知无觉的,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两眼死死盯住北堂尊越,声音却慢慢地弱了下去,虽然好象极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肩膀却仍然有些不能控制地微微轻颤--其实在北堂戎渡的内心深处,他从一开始也许就是不相信北堂尊越,不相信这世上有着永远不变的情意的,甚至,他不相信自己可以深爱着一个人永远不改变,对感情有着出自于本能的怀疑与不信任,可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地爱上了这个人,偏偏这个男人,现在却单方面地说要放手……北堂戎渡的脸色苍白着,原本红润的嘴唇褪去了诱人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起来,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我明明是很喜欢你的,你怎么可以……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你骗我!”
北堂尊越没有答话,他此时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背挺得笔直,以一种极其傲然的形态站在原地,俊美而不失坚毅的面容上散发着男性特有的魅力,形状优美的斜直长眉虽然稍微掩去了些许冷厉的锋芒,可是那目光却依旧强势不已,完全透露出上位者的强烈气势,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是那个坠入情网,愿意收敛尖锐硬刺的温柔男人,而是掌握着万万人前途与性命的帝王,整个天下的最高权力者,傲慢,冷酷,决绝,睨视天下,俯瞰众生……没有错,他对北堂戎渡不是没有感情,哪怕是在此刻,他也仍然深爱着这个人,是的,他北堂尊越深深喜爱着北堂戎渡,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同样享受到,对于北堂戎渡,北堂尊越会全心挚爱,倾其所有,因为苦苦得来而去深深感怀,异常地珍惜。
可是,他是北堂尊越,他天生就是傲慢的,北堂家男人生来就有的骄傲流淌在血液中,深刻在骨子里,他对北堂戎渡有情,并且用情极深,他曾经可以为此努力去追求,可是却决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无限制妥协下去,不允许自己在这份感情当中继续向对方低头,从始至终,奉献、包容、体谅、付出、牺牲、迁就……这一切的一切,好象总是由他在做,而另一个人却认为理所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算什么,可是北堂戎渡却甚至没有将他当作心中唯一重要的人,偏偏他对爱情的要求是霸道且专一的,他如果不爱什么人,那么不爱就是不爱,谁也别想勉强,可是如果他北堂尊越爱上了一个人,那就是爱了,绝不肯与其他人分享!
北堂尊越深深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骗你……是,朕承认,朕确实曾经答应过你很多事情,但是朕现在,反悔了。”北堂戎渡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得就像是秋日中的枯叶,面色如雪,他用力让自己不住轻颤的双肩停下来,撑在书案上的右手死死抠住漆黑坚硬的案面,几不可觉地颤了声音,道:“……不,我不答应,我不允许!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两个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怎么可以就这么反悔了?你不讲信用,你在骗我……”在北堂戎渡的控诉声中,北堂尊越的神情却已经宁定下来,那微微抬起的下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充满了倨傲之色,口中吐出一字字的平淡话语:“不错,朕是曾经答应过,承诺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北堂尊越说着,笔直地看着北堂戎渡,那狭长金目当中的冷硬无情之色,让北堂戎渡快要在其中万劫不复:“朕本天下独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不然不称朕……渡儿,承诺和信用,只有在必要和理智的时候,才是有用的,莫非你忘了吗。”
“我没忘,从来没忘……是,你说的对,你从来都是有道理的,从来都是你教训我……”北堂戎渡忽然笑了起来,可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两行湿润的痕迹慢慢从眼眶当中蜿蜒而出,从那如玉般的面颊上极缓极缓地流下,什么都忘记了,全部都忘了,想说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痛苦到极点,身为男性的自尊与自傲,几乎不可能让北堂戎渡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做出这样人类出自于本能的哭泣行为,也许北堂戎渡确实是一个冷酷、无情、狡猾、自私乃至残忍的人,可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这样的一个人就永远不会流泪哭泣,有时候他同样也需要眼下这种被当作软弱体现的行为,就在此刻,就在此时,来让自己多少宣泄一下。
--明明还有很多来不及说给这人听的柔情蜜意,甜言爱语,难道就要这么突兀地结束吗……他其实知道北堂尊越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是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去怎样对待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太懂情爱,或者说,是因为他以为对方会一直都在那里。
北堂戎渡在心底一遍遍地咬牙命令自己,[不准哭,哭什么,北堂戎渡,你个没种的东西……]可是喉咙却好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突然间,只听‘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动,却是北堂戎渡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抬起头来,他哆嗦着,颤栗着,发着抖,可那脸上的表情却毕竟多少平静了下来,北堂戎渡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下,雪白的脸颊上明显浮现出一个淡红的掌印,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低低地笑着,道:“爹,你知道吗,我当年曾经在佛前许过愿,那时我说,‘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可是现在你,却明显不是这样。”
北堂戎渡站直了身体,轻声笑着,瞳孔不自觉地微微缩紧,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轻微,几乎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了,可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压抑疯狂之色,却表现得如此鲜明,他语气悠然地道:“爹,你还记得吗,当初我曾经说过,如果你以后变了心,我就会杀了你,那么,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真的是想要杀了你啊,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了你,半点儿也不剩下,这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了,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可惜,我却做不到……”
此时脸上僵硬的笑容,并不意味着如同岩浆般翻腾汹涌的心,就真正已经平静了下来,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贪婪地看着北堂尊越,男人的轮廓被玉色肌肤与光滑的黑发衬托得柔和了一些,让他想要去抚摩,去亲吻,北堂戎渡看着北堂尊越,心想难道这就是这个人的报复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果然是最好用最痛快的方法,只不过,他何其残忍,何其忍心……
北堂尊越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可他依然没有出声,因为他认为北堂戎渡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对等,面对着这样一个骄纵自私的情人,好象永远也长不大,永远只知道一味索取而不懂得回报的情人,即便是强如北堂尊越,也不是不会觉得累的,尽管他为这个人义无返顾地付出万千,可却不代表没有怨怼,他希望北堂戎渡只爱自己一个人,但显然,北堂戎渡没有做到。
--即便是再出自于真心实意、再心甘情愿百折不悔的付出,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出自于无偿的不计报答的心情,付出者同样也会怀有希望自己心爱之人有所回应的甜蜜憧憬,所以如果他满怀希望地站在那里,却一直都等不到爱人回应的话,那么再浓烈的热情,也会渐渐冷却。
“……你埋怨我做的不对,对不起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你强行把我拉进来的,是你朝我伸出手,可是当我真的喜欢上你,开始离不开你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和我之间,到此为止……爹,别人都说你的心很硬,现在看起来,原来真的是这样。”北堂戎渡就这么低声呢喃着,笑着,一只手捂住额头,白玉般的脸颊上徐徐蜿蜒下两道晶莹的湿痕,在雪色嫩滑的肌肤上拖出了长长的痕迹,从眼窝一直到下巴,简直连一个字都难再说出来,那种一丝丝、一缕缕扯也扯不断,斩也斩不开的连绵痛楚,让人摧心裂肺,手足无措,就像是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拿钝刀子来回地拉,来回地割,连个痛快也不肯给,就让它那么钝钝地疼。
北堂尊越强行让自己忽视北堂戎渡此刻的软弱,也不肯说话,不去回答北堂戎渡的任何问题,只是狠狠地在袖中按住了大拇指上的扳指,却没有发觉那美玉雕琢的扳指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碾裂,可北堂尊越恍然未觉,他只是看着北堂戎渡,那么看着对方,看着北堂戎渡一半脸刻意在冷静,一半脸在恍若欲泪,却不知道此刻北堂戎渡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种感情,其中有一些,可以让人为之出生入死,乃至抛弃生命,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友情?不,友情一般不会让人为其去死,大多数的时候只需帮上一把就很好,那么,亲情呢,那也不会,因为亲人往往是希望你活得更好……只有爱情,只有爱情令人疯狂,令人或许看不见一切,因为如果没有了你,他也许,生不如死。
北堂戎渡忽然在自己脸上又扇了一记耳光,然后用衣袖恶狠狠地擦着面孔,擦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湿迹都再也看不见,然后死死盯着北堂尊越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地笑道:“爹,你是不是一直都认为,你对我的感情,比我对你的情意要深上许多?那你想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像你那么投入,那么彻底?好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告诉你到底为什么……因为你,是北堂尊越。”北堂戎渡说着,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好象很欢快的模样,用手指细细揉着额角:“你是北堂尊越,一开始是无遮堡的堡主,然后是汉王,后来是皇帝,无论在哪一个阶段,你都是高高在上,让别人不得不仰视,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进退自如,包括感情,你能够选择,选择要还是不要,无论哪一种,你都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和自由,绝对的主动权,可以要,也可以随时抽身,如果我哪一天变了心,或者抛弃你,那你可以马上就给我所有能想象得到的报复,甚至根本不允许我有这种行为……”
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脸上已闪过一丝苦笑,沉声道:“而我呢,我怎么能跟你比,如果你变了心,腻味了我,不想再保持这种关系,那你立刻就可以达到目的,莫非我还能报复你吗,能逼迫你吗?当然不能,因为我没有这个力量,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心掏给我,可你也能够随时再轻松地收回来,而我却不敢这么做,因为一旦我掏了心放在你面前,就没有再拿回它的权力……所以我会担心,我会害怕,我输不起,因为我和你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对等过。”
--其实之所以总想要天长地久的承诺,想要你海誓山盟的誓言,都只是因为不安而已啊……北堂尊越的眼神几不可觉地一颤,随即就又马上恢复了原样,涩声道:“……这些话,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朕。”他忽然嗤笑出声,徐徐道:“原来,你就这么不信朕……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嗯?”北堂戎渡深深凝视着北堂尊越,他发现自己或许就要失去这个人了,无论他怎样挽留,无论他做什么,可是他还是要去做出最后的努力……北堂戎渡低声呢喃着,轻轻道:“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会对我这样绝情……”他突然间猛地大步跨上前去,用力一把攥住了北堂尊越的衣襟,低低嘶吼道:“你说过的……现在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北堂戎渡说着,声音渐渐地又低了下去,只有两只手却将那襟口抓得越来越紧,喃喃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说,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你知道的,我从十四岁便已经被你抓在手心里了,好不容易我也喜欢了你,很好的不是吗……你不能离开我,好不好?”但北堂尊越却将北堂戎渡缓缓推开,因为他再也不想又一次地失望,那种滋味他已经尝得太多,不想再试了,他慵懒地笑着,嘴角微翘,轻笑道:“不,渡儿,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没有了……朕不会一次次地等你。”说着,转身便向外面走去,北堂戎渡看着男人似乎毫不留恋的背影,呆了一瞬,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道:“父亲,我现在真的想杀了你,真的很想……”
北堂尊越并不回头,转身出殿,只淡淡说道:“……起码朕还是你父亲,不是吗。”北堂戎渡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屏风处,咬牙毫不示弱地道:“没错,父、皇……”
话音未落,北堂尊越已经走了出去,大殿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风还在穿堂入室,缭绕不散,北堂戎渡就那么站着,随后突然间便将脸埋进双手当中,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二百六十五.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北堂戎渡失魂落魄地出了皇宫,仿佛梦游一般上了马车,回到自己宫中,二话不说,倒头就栽在床上,翠屏见他面色如纸,整个人都好象失了精气神一样,不觉吓了一跳,担心地俯身去摸北堂戎渡的额头,口中道:“……爷这是怎么了?”北堂戎渡没应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下一刻,却突然间大笑起来,猛地坐起身子,厉声说道:“好,好,这就算是覆水难收么?我北堂戎渡却偏偏不与你干休!除非死了!”一面说着,也没理会被自己唬得惊疑不定的翠屏,起身下床,朝外喝道:“……酒呢?给本王拿酒来!一个个地莫非都是死人么?!”一干宫女太监被他这没来由的暴怒脾气吓得战战兢兢,只得飞快地取了酒来,北堂戎渡将酒坛夹在腋下,索性出了内殿,脚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此时已是将将入夜,夜色醇醇,周围亮起了数不清的灯火,北堂戎渡慢慢向前走着,直走到一处湖上的凉亭当中,才算是停了下来,水面上大片大片的莲花绵延如海,风过处,清香遍布,北堂戎渡的身子靠在亭柱旁,定定看着湖中的碧叶粉荷,忽然就想当年自己与北堂尊越泛舟游湖的往事,那时候他坐在船上划着桨,对面坐着他的父亲,两个人似乎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周围飞着他捉来的萤火虫,可是到了今时,今夜,几年后的他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没有像当年那般坐在他身边,仿佛已是花开荼靡,近乎凋零。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突然间长笑一声,提起那坛窑藏的美酒,随手就敲碎了酒坛上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北堂戎渡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把手指伸进坛里一捞,然后用舌头舔去指头上的酒液,入口处,果然醇香甘美,浸得五脏六腑都凉丝丝的,北堂戎渡毫不犹豫地抬起酒坛,仰头就喝,将一股凉沁沁的酒水直灌入喉中,因为灌酒太猛,那浅碧色的液体溢出了唇角,顺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流了下去,濡湿了衣襟,如同醉生梦死,那酒汁穿喉而过,北堂戎渡被呛得连连咳嗽,面上涨得一片通红,却只是低低笑了两声,略微蹙了一下秀长的双眉,根本是不在乎的样子,此时夜色动人,月挂梢头,柔和的银芒灿烂,照得四周流辉淡淡,点点星光投在湖面上,北堂戎渡伸手拢住鬓角被夜风吹起的乱发,明明整个人眼下看起来是很放诞的,可那想要极力抛在脑后的回忆,却还是不可控制地缠上了心头,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湖面上偶尔有水鸟游过,大概是在捕鱼,也有成双成对的紧挨在一起,正耳鬓厮磨着亲昵,莲海中时不时地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意似十分自在,北堂戎渡远远看着这一幕,却只是自顾自地笑着,原本混乱压抑的眼神变得有些湿亮,也不知道是不是美酒醉人的缘故,他的眼角依稀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仿佛带着几分从容的倦意一般,四周,是浓郁的酒香,北堂戎渡一手拍了拍坛壁,忽然间就嗤嗤地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哈,是我活该不是?现在后悔,你却不肯给这个后悔药吃……活该!”北堂戎渡说着,捧起酒坛,又是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