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淑的肚子最近长得很快,孩子动的也愈发频繁,陈晨劝她多走走,将来才好生。九月底的天气对于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子来说,实在是冷冽了些。她只能挑个晴暖的日子才能到后花园散散步,手上捧着肚子,心里想着丈夫。
雅凤扶着嫂子缓缓地走在花间小径上,想去上房看看陈晨母子,好几天没看见小四辈儿了,挺想他。看着嫂子放心不下的模样,雅凤轻声安慰:“听说流寇都已经晓得了神箭周郎的厉害,眼下已经不太敢侵扰蓬莱了呢。”
静淑满足的笑笑,轻声道:“夫君是有真本事的人,不怕他们。不过,我还是希望那些海盗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兵飞也似的跑进主院,急急地大声回禀:“夫人,夫人不好了。有大批的流寇突然侵扰蓬莱与登州之间的望海镇,守军不多,伤亡惨重。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周都尉说目前最缺的是救治伤员的药物和人手,请夫人派些人去帮帮忙,哪怕是普通百姓和府里的丫鬟也行。”
陈晨正带着儿子在院子里玩耍,听到这话,马上变了脸色,正要安排人手,就见静淑捧着肚子急急地走了进来。
小兵的声音很大,她已经听到了,此刻没心思多想,只进来追问:“周都尉可有受伤?”
小兵抬头看一眼静淑,赶忙低下头去,猜想这可能是周大人的夫人,便犹疑着答道:“周都尉……没有受伤。”
陈晨走过来扶住静淑:“你别担心,流寇袭击的是小镇,当时表弟肯定不在那里。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恐怕敌军主力已经撤退了,他受伤的可能性不大。这样,我亲自带着人去救治伤员,你留下安心等我的消息。小雅,照顾好你三嫂,我把四辈儿也留下,你们帮我照看他。”
雅凤点头,要从丁香手里去接四辈儿,却被静淑紧紧拽住:“不,小雅,我不能亲自前去,你一定要去,表嫂要顾全大局,你去找找你三哥,你看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若是他也受伤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静淑急的都快掉泪了,任凭陈晨和雅凤怎么劝都不管用。事态紧急,没时间多说,陈晨只得留下两个心腹大丫鬟看孩子,带着雅凤和其他可以抽调开的下人一起赶往望海镇。
马车赶得飞快,雅凤和几个丫鬟一起坐在车里,被颠起来老高。透过车帘,她看到表嫂骑在一匹红色的骏马上,英姿飒爽。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这样的女子,坚毅果敢,是丈夫的贤内助。哪怕没有男人,她自己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她无需依赖男人活着,却能吸引地男人离不开她。
而雅凤自己也明白,她只是一个从小受欺负的庶女而已,既软弱又没本事。就像三嫂一样,遇到一个爱她宠她的男人,就会过得幸福甜蜜,若是遇到一个没担当、没胆量的男人,就只有受气的份了。
当腥咸的海风吹动车帘,灌进车中的时候,她们还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一个小丫鬟用手捂住嘴,差点吐出来:“是鲜血的味道……天哪,我不想去了,我不敢看血肉模糊的场面。”
另一个丫鬟也颤抖着说道:“是啊,我也胆子小。周小姐,你说我们真的要帮他们清洗伤口上药吗?”
其实雅凤胆子也很小,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有点抖了,但是表嫂不在,这些人拿她当主心骨,她觉得自己不能退缩,便硬着头皮道:“当然了,我们又不能去上阵杀敌,唯一能做的就是救治伤员了。那些士兵,是我们的亲人啊,其中不乏……我们的叔伯兄长,若不是他们在前方厮杀,我们这样的,遇上流寇还有命在吗?”
一个胆子大的丫鬟随即说道:“对,我的一个邻家哥哥就在队伍里,他是夏天应征入伍的,说要保护家乡父老,就要有人去拼命。他们连命都不要了,咱们还怕见个伤口吗?你们看刺史夫人,她都跑在前面了,咱们还有什么理由后退?”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鼓励。几个小姑娘互相激励着,也有了几分英雄的豪情。
雅凤暗暗攥了攥拳,下决心在这一次突破自己。
马车停在了镇上最大的一户人家门口,几十间房子都被抬了伤员进来。他们或躺或坐,仅有的两个老军医在帮他们清洗伤口。
雅凤最关心的自然是三哥,打听过后才知道,这个小镇只有一个百夫长带着几十个人防守,他们拼死抵抗,或死或伤才挡住了流寇攻向登州。周朗带兵过来驰援的时候,这里已经快要扛不住了,此刻蓬莱的援军正在海边和敌军激战,所以她看不到三哥。
“小雅,最头上那间屋子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伤员,你去那里照顾他吧。”陈晨卷着袖子分派人手。
这一溜儿厢房共有八间,门大都敞着,有士兵还在往屋子里抬伤员,雅凤一路走过去,发现每个屋子里都有三五个受伤的人在等待救治。
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关着,雅凤敲了敲门,就听里面传出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快进来,还磨蹭什么?”
她一怔,推门进去,就见到了一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躺在床上。一个老军医蹲在地上,正在给他清理伤口。
雅凤吓得惊叫一声,转过身去捂住了脸。老军医回头见是个抹不开脸的大姑娘,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也是实在没人手了,丫头你快过来,帮我按住他。”
“哦。”雅凤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却不看那男人赤着的身子,只拘谨地盯着地面。
老军医是个瘦瘦的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很是严厉,看一眼雅凤的样子,冷声道:“你现在忘了他是个男人,你是个姑娘,你现在只是一个来帮忙救人的,他是一个伤员,按住他双肩,我要给他拔箭,你若做不到就出去,换别人来。”
雅凤咬咬牙下了决心:“我能做到。”
她把床上的人想象成三哥,若是三哥受了重伤急需救治,还在乎什么男女之防么?她用双手压住男人的双肩,手心与他的肌肤相贴,火烧火燎的烫,可是她此刻不能顾忌这些。
男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脸上都是血,甚至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左胸上插着一枝断箭,若是在靠下一些,就快到心脏的位置了。老军医猛然用力拔箭,男人被疼醒了,小臂抬起,死死地抓住了雅凤的胳膊,大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军医麻利地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让雅凤给他清洗其他部位的血迹,自己出去抓紧救治别的伤员。
雅凤捏捏自己手臂上被他抓的生疼的地方,在热水盆里打湿了棉巾帮他擦脸。他半昏半醒,似乎也能感觉到疼痛,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雅凤轻柔地帮他擦干净脸上、身上残留的血迹,觉得这人有点面善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正要起身去别的屋看看,就听到他梦呓般沙哑的声音:“水……”
她赶忙找来一杯温水,用手臂抱起他的头,艰难的喂他喝下。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还活着对吗?”
雅凤用力地点点头:“军医已经帮你处理好伤口,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他轻轻动了一下身子,就疼的龇牙咧嘴,额上都是冷汗:“你……你给我唱首歌吧,我……”
让陌生女子唱歌是极为无礼的要求,可是此刻不一样。雅凤看的出来他很疼,唱歌只不过是想分散注意力,垂眸纠结了一下,就鼓起勇气低声唱了起来。
“如果你出征
我以酒相送
带三分醉意去驰骋纵横
我要在东边挂一道彩虹
装点你那闪亮的行程
如果你称雄就该做先锋
带七分豪情去立业建功
我要在西边采一抹火红
渲染你那凯旋的披风
我还有一……”雅凤轻柔甜美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那受伤的男人笑了:“你怎么不唱了?”
雅凤垂着眸低声道:“后面的不会唱了。”
“那我教你,后面的歌词是我还有一吻要赏英雄
印证这一切不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