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知道这一时半会的也吃不上饭,走得这样急,点心也是厨房里随时预备着寻常吃用的,还真只有乳饼可口,刚要吃又想到纪氏跟澄哥儿:“太太吃,二哥哥吃。”
连箱子都没开,更没碟子好盛,采菽只好拿了干净帕子出来垫着,叫采薇均一半儿出来给纪氏送去。
这样的巧宗便是明沅不说,采薇也不能叫别个得了去,思忖着纪氏爱吃咸口的,把椒盐酥儿多捡些出来,拎了食盒就又去了。
采苓冲她背影皱皱鼻子,采菽分明瞧见也只作不知,两个一个去要水,一个守着明沅,澄哥儿先还呆在纪氏舱中,实在乱的顾他不着,叫采薇领了过来。
“哥哥坐。”明沅嘴里叫哥哥,只把澄哥儿当作孩子,分了乳饼给他,又叫采薇从瓷罐里头挑些松花蕊出来泡了蜜茶,两个挨着船舱边的小窗户吃起饼来。
“等咱们家去,就能看见三姐姐了。”澄哥儿惦记着明潼,拿了半付乳饼,说了这话又懊丧的垂头:“我想好了把我写的字带给三姐姐看,也不知道琼珠收拾了没有。”
宅子浅了再塞许多人更不够住,澄哥儿一向住在纪氏屋里,明潼防着他跟乳母丫环亲近,万事不叫旁人沾手,等他大了,身边也没个正经的当职丫头。
总归就住在碧纱橱里,有甚事都叫琼珠几个随手料理了,东西也一并归在纪氏箱子里头,上房一乱起来,东西倒都带了,只在哪个箱中还得回去开了验看才知。
似纪氏的首饰衣裳贵重自然是先收捡起来的,澄哥儿屋里的文房四宝也一并收罗了,住得两年又添了许多东西,比来的时候箱笼更多,所幸没带着姨娘,船上且装不住了。
“等见了三姐姐,再写给她瞧呀。”明沅知道纪氏可能是怀孕了,签文上写的再吉利,也还不知道生男生女,对她跟澄哥儿来说是福是祸都还难料。
澄哥儿立时高兴了,点着指头要把曹先生给的暖砚给明潼看,写的字还有画的画,也要一并给她看,两个叽叽咕咕说个不住,倒把食盒里头的点心用掉一半,好容易纪氏那里开饭了,却一个都吃不下了。
纪氏脸上倦色更重,她心里恐怕自个儿怀了身子,可日子还浅,又不好大剌剌的说出来,便是颜连章也不知道,身边的丫头更不曾松口,还是喜姑姑防着纪氏真个有了,这才过去帮手,哪里知道她这一出头,安姑姑眉眼便不好看,只当她是来争功劳的。
这回走的急,谁也没争上田庄管事的差,一并交给高安高庆,连着洋行纪氏也不及伸手,钱财终归是身外物,子嗣才是最要紧的。
高安高庆若真能瞒下主母庄头的出息,那是多少年的体面都没了,也不必跟着颜连章再当管事。
她因着疑心自家有了身子,得的签文上头又说是个男胎,更不敢过份劳累,原来俱要细问的,这回全甩给了两个姑姑。
见着澄哥儿牵了明沅的手进来,还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船上厨房能做的菜有限,做了道醉鱼,她却不动筷子,想叫一碗粥的,才刚上船不及预备,便要了碗杏仁酪,小口吃着,才刚几口只觉得堵得慌,又推开不吃。
平姑姑亲自上灶,就在船上厨房里裹了鱼肉馄饨送上来,鱼肉剔了骨打成浆裹在薄皮子里,拿鱼汤做底,切开蛋花丝,摆着葱花芫荽,连澄哥儿见了也不再吃饭,又吃了六只足料馄饨。
“等你姐姐见着你,都要不识得了,看着肚皮圆的。”纪氏吃了东西才觉得身上好些,还叫丫头送一碗到前舱去给颜连章。
纪氏精神不好,用了晚饭却还立起来消食,叫两个小的也不许再多吃:“浪一大脚上就发软,吃多了可不得吐。”看看澄哥儿的模样,还真该给他挑个嬷嬷出来。
大户人家,亲娘倒还如养娘亲近,吃了谁的奶就跟谁亲,这些事儿纪氏原就没少听说,到她自个儿当了娘,更不敢大意,如今澄哥儿知了事,自然没这些个顾虑,可她在肚里翻一回,竟择不出可意的人来了。
安姑姑绝计不成,喜姑姑又调到明沅房里,若不是她怀上这胎,还能再拖一拖,这会儿还真不是时候了。
两个孩子知道她累,玩了会子就要回去,纪氏原也没精力陪着他们,指了琼珠送回去:“夜里便叫两个孩子睡一床吧,你们也轻省些。”
澄哥儿规矩教的好,回了屋子就要沐浴,船上用水不便,也还是拿大盆盛了些,把两个孩子都擦洗了,裹上纱衫抱到床上,盖上薄被拍他们入睡。
澄哥儿一翻身就睡着了,明沅迷迷蒙蒙听见喜姑姑叫采菽开了箱子,拿出个小漆盒来,叫琼珠带回去:“太太怕是叫累着了,这东西吃着正相宜的。”明沅伸伸腿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叫这船晃的睡了过去。
船上少有事做,既不上课便只好多练两张字,日日背一回书,再把棋盘摆出来,两个人对弈,打发船上无聊时光。
两个小的没趣儿,余下的哪一个都不得闲,抬上船三箱子白绸白布白绢,俱要裁了做孝衣,就怕到地方还没布置起来,到时候再预备这些只怕赶不及。
各个房头的丫头都拿了布回去,不拘手艺如何总要做两件东西,可别进了门连孝幡孝布都没挂起来,还得请阴阳先生算时历,做道场,前前后后都是事儿,纪氏是想起来就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自家那个大嫂这二年不见也不知如何,颜顺章房头里没得妾,只这一条就把她养的跟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旧年见着颜明蓁都比她还更老成些了。
要说羡慕,哪个女子不羡慕梅氏这样的女人,嫁作人妇十五六年,还跟小姑娘似的娇嫩,叫人一说脸上便红,上头不仅没有婆母要侍奉,下边的弟媳妇也自来不给她添堵。
成日介除开画画写字,便是跟着丈夫吟诗作对,纪氏还记得她刚嫁进门,这个大嫂子不同她说府中规矩,反而告诉她哪一处院落赏月亮时有淡云疏雨落梅,最是风雅。
纪氏那时候还当这个大嫂子是想给她使绊子,故意作这付模样出来,心下先自不喜,她又不想着去争管家位,何必做这场戏来给她看。
等日子久了,她便知道,梅氏还真是个没坏心的人,说的酸些,她还有一颗赤子心,婆母教了这些日子,她见着盘算却觉得铜臭,更别说会算帐,一笔写连字成诗她行,十个手指头摸上盘算珠儿,便是将她拆了再造一个都不成。
这一门婚事是颜顺章的师长给定下来的,配了家中最小的女儿,梅氏在家便得宠爱,出了嫁又得丈夫喜欢,这付脾气怎么也改不脱,纪氏一进门,婆母还没叫她管家呢,这个嫂子没忍过头二个月,就拿了帐册来请教她了。
也是这时候,过世的婆母才觉着这个二儿媳妇竟是个能立起来的,看着她打一回盘算,帐本一翻就知道前情后因,哪里似梅氏,条条比着上一年来,连外头米价高低都不知,凭白叫下人诳骗了去。
这才把纪氏捧起来管家,梅氏背地里念佛,颜顺章一味宠她,还当她是山长家的小师妹,两夫妻寻常在家还写了笺送来送去,知道她高兴,还跟弟弟打了保票,再不起别的心思,叫弟妹认真管家便是。
有这样的兄嫂,斗是斗不起来的,可份心力又怎么会少用,纪氏怕就怕她这头才进门,那边梅氏就跟又找着主心骨似的,万事都靠在她身上。
纪氏有二怕,一是怕大嫂梅氏万事不沾手,二是怕弟妹袁氏张口要过继,她撑着头打定了主意,等一到福州港口,便叫人下去寻个大夫摸一摸脉,也好有个准信。
☆、第24章 阿胶固元糕
船张满了帆驶出口岸,一路往金陵去,颜连章知道女儿病了,遣了人先行,纪氏一来挂心女儿,二来又着意自个儿的肚子。
出来的这样急,她怕这胎坐不稳,在船上一步都不敢多行,日日坐在床榻上,也不敢强撑着精神吩咐事休,安姑姑近来不得用,便把喜姑姑调了来,两个人一道理事,叫船上的丫头们把东西都预备起来。
琼珠琼玉两个着手做了她的孝衣,比着纪氏的腰量放宽了去,旁人不知道,这两个却晓得太太怕是有了,若不然喜姑姑怎么会送一匣子阿胶糕来,如今就放在案上,伸手就能摸着,纪氏想起来便嚼上一块。
颜连章先还当她忧心女儿,后来见她坐卧不动的样子,只当纪氏病了,再三再四的吩咐不许劳累,总归船上无事,那生意上头的反而缓了,要紧的是先把丧事治起来。
到了福州港,不等纪氏吩咐下人,颜连章就让高安到城里头请了大夫来,知道是给太太把脉,还特特去请了有名头的御医,明沅先是一奇,后来才知道,坐馆有名头的都称御医。
纪氏知道的时候,颜连章已经请了人来,丈夫这样体贴她很该高兴,可实是乐不出来,两边帘子垂挂下来,拿锦托枕了手,再拿帕子盖住手腕,老大夫眯了眼儿搭上三根手指,扶了好一会子,就是不说话。
颜连章只当她累着了,催了一回,那大夫才道:“尊夫人脉像似滑非滑,倒似气血两亏,只……”他一句还未犹疑,颜连章却皱起眉头来,就怕纪氏得了大病,他还未开口问讯,大夫便照直说道:“倒似是有孕,而又未实。”
纪氏一听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底没有忍住,子嗣便是压在她心上的大石,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稳重了,总归放了帘子瞧不见模样,缓缓吸一口气,问道:“那到底是有,还是无?”
这话也是颜连章要问的,他脸上几番变色,又是喜又是忧,可一来月份太浅,二来纪氏身子原就亏损过,大夫摸不实,不好妄下断言:“老夫开几帖益气补血的药,夫人吃着并不防碍,过得这一月,再摸脉才能得准信儿。”
纪氏大失所望,好容易一路快船撑到了福州港,脉不曾摸准了,保胎的药倒先吃着,她觉着面上挂不住,却又不能推,凡事只怕个万一。
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了那个荷包出来,前片儿绣了葡萄石榴,后片绣了并蒂莲小莲蓬,里头放的就是六榕寺求来的签文。
纪氏瞧着这个荷包不由得苦笑,院子里哪个女人都能把求子的心摆到脸上,独她不能,睐姨娘院儿里的,麦穗葡萄石榴莲蓬一个不少,她却连拜个菩萨都得仔细小心着,就怕吃人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