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表态。
颜肃之艰涩地道:“从来忠孝难两全,我……无所适从。”
颜神佑道:“这有何难?河间王谋逆,阿爹身为忠臣,自然是要剿灭他的,有何可疑?”现在说要造反?那就得扯旗奔北边儿朝廷那里去了,朝廷势颓,可也不是没有什么力量的。京城那里还有赵忠呢,虽然不待见赵忠……颜神佑放眼往屋里一瞅,她还真没觉得这屋里有谁能在征战上干得过赵忠的。
必须得找个理由,先把河间王拍翻了,在这个过程中锻炼一下自己的部队。说不定,到时候赵忠已经被尤老先生搞死了——这个颜神佑决定去推一把。现在起兵入京也不安全,河间王还在一旁看着呢,要是跟朝廷两败俱伤再让这货拣了便宜,颜神佑得怄死!
丁号张大了嘴巴,心说,你傻了吧?一直明着暗着配合我搞非法宣传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有什么比你已经卷起了袖子准备造反,可你家老板和小老板一起怂了更悲哀的?!这里面,颜肃之不能亲口说要造反,吵架这档子事儿,丁号估计自己吵不赢颜神佑。
白兴道:“既如此,何妨卜上一卦?”
丁号眼珠子一转,对颜肃之道:“现李老先生正在府中,他学究天人,何妨请来一试?纵他不愿,霍老先生也还在驿馆里呢。”
也行。
当下去请两位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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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就在府内,是以到得早些。
他本是不欲参与其中的,且不说颜肃之是本朝臣子,他是前朝遗老。单说他的心里,对于颜神佑一个女孩子家跑到这种场合,还是不太支持的。丁号亲自去挟持他过来,气得老先生拿着手里的竹简抽他。丁号一面躲,一面结结巴巴将事情说了出来,李彦听了,手里的竹简都惊掉了:“竟有这等事?”
丁号道:“这回您可以去了吧?”他知道的,李彦虽然不喜欢本朝,但是对于“忠”字还是相当讲究的。丁号这个官儿,是颜肃之给荐的,勉强算是与皇帝的赏识没关系,倒是欠颜肃之的人情比较多,为颜肃之考虑,也是应该的。便如此,李彦看他天天撺掇着造反,也很不开心。
颜肃之家中两代受虞家的赏识,如果没发生这么些事情,他要自立,李彦都要鄙视他。
不过眼下这事,侮辱士人在先,又的刨祖坟在后。颜肃之要造反,那可真是……十分有理的。哪怕是这样,李彦还是觉得造反这个选项,由颜肃之来勾选,还是有些说不出的腻歪。
李彦沉着脸,想了一想,道:“我去看看吧。”依旧有些不开怀,本来就是被骗来的,看在颜肃之将昂州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的份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不是没感觉到颜肃之有那么一点自立为王的苗头,现在,呵呵,只不过是让颜肃之熬到一个机会而已!
李彦不是书呆子,甚至阴谋论地认为,哪怕没有河间王,颜肃之也会想办法让朝廷做点对不起他的事情,然后好名正言顺地造反。
可他已经被骗了来了,李彦决定去观察观察再说。
霍亥那里,对于虞喆是相当不感冒的,听说有请就带着霍白过来了。
霍亥跟李彦两人先见了面,二人皆是有名望的大贤者,几十年前曾见过一面。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场合,匆匆一施礼。颜渊之便代兄问策。
霍亥问道:“诸位是何意?”
颜渊之道:“我等自领命以来,安民平乱,无一日敢懈怠,孰料却落得如此下场。”
郁衡心急他爹,也说:“所谓仁至义尽,自领命来,战战兢兢,天下皆乱,唯昂州不乱。如今我等待朝廷,仁至矣,义可尽也。”他爹领兵在外,他娘虽然在京中,家里的兄弟却还是都在的,他大哥是东宫旧人,保命出逃是不成问题的。郁衡更知道,自打郁陶将他们叔侄几个放到昂州来,就已经准备好了后路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保留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爹也被疑上了,哪家大将出门在外,军中就给五天存粮的?!这不开玩笑呢吗?!那是赶死队千里奔袭的标准!反了!不反也没活路了。
李彦的面色很阴沉。
霍亥原本要说什么,见李彦面色奇怪,也住了口。确实,再怎么说,颜肃之也还是朝廷的臣子。
场面又胶住了。
颜神佑想了一想,起身到了颜肃之面前,郑重拜下道:“儿以为,伯父已逢奉祖父遗骸归葬,此事暂可放下。当今之计,还是先拿下河间逆贼,为朝廷解忧为先。”
颜渊之怒道:“我等已仁至义尽,还要为他解甚的忧?”
颜神佑道:“仁至义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家三代受虞氏之恩,诸位皆是今上之臣,纵有千般委屈,也不能以下克上,忘恩义而开恶例的。我倒以为,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便不为朝廷,也要为百姓。此当之时,天下纷扰,当同心协力,澄清宇内。如何能不去拿祸乱天下的反贼,反与朝廷相争,再添乱事?当先平荆州,徐图其他。方是俯仰无愧于天地,便是祖父重起于地下,难道会乐见今日之乱局?”【1】
李彦的脸色和缓了过来,心道,这颜肃之做事虽然不大靠谱,让女儿与这一大群男子混在这一起,他的女儿倒是还有些见地的。“仁至,然后义尽”,说的是我将该做的做了,没有对不起你,你再冒犯我,便是你的不对了。“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说的却是尽我所能,无负于人。
前者是“郑伯克段于鄢”,后者却是“天地有正气”。实是小人之道与君子之道的区别,乃是阴谋与阳谋的分野。
霍亥一听这话,也颇觉顺耳。赞同道:“正是此理。纵日后彼此不好面对,此时也当,咳咳。”
丁号心里乐开了花,悄悄对颜神佑挑了个大拇指。心道,这样反过来一说,要做的事儿一样没少做,却又了大义的名份,真不愧是掀翻了御史台的人。他还记着“缓称王”三个字,听到霍亥说“日后不好面对”,心说,这不就是……嗯?搞个国中之国,不朝见了么?
他却不知,这话并不是颜神佑原创的,乃是她看过的文天祥之遗书化用来的。文先生一片丹心照汗青,所说之言,自是天地正气。无怪乎李彦这个真君子听了,十分之赞同了。
这样的话,颜神佑原本不准备说的,因为她的思想境界似乎还没这么高。她原本是想说现在造反了时机不对,说要造反先奔荆州,你这不是逗逼么?奔京城就要被赵忠给掐死了。可丁号把俩老先生喊了来了,颜神佑就只得按下实话,说些正常话给老先生们听。
能趁机把俩人给忽悠上了贼船最好!
现在看来,君子最懂君子,两位老先生果然被忽悠住了。颜神佑心里倒颇为佩服这两人了,尤其是李彦。正因为自己做不到,她才更敬佩能做得到的。
霍亥笑吟吟地问道:“听说要占卜?”
白兴哑口无言,本来是要请他们来占卜一下,造反自立吉不吉利的。现在倒好,被颜神佑一通说,又不造反了,那还占卜个球!
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尴尬。
李彦默默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心道,他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又这般犹豫,显见是并不想反的。只是这个朝廷也委实无能,百姓又过得惨,这却又不能怪他心思动摇了。为颜肃之找完了借口,李彦道:“使君默想一事,我来算一算罢。”
颜肃之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李彦开始摆卦,复杂地翻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往,无不利。”
此言一出,满室都是呼气声。众人皆以为自己松了一口气而已,声音颇轻,不想大家一起吐气,这声音就大了。听入耳中,不觉都是一乐。再看颜肃之,他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丁号等人心里又打起鼓来,心道,他到底是许的什么愿呢?别再是要做忠臣了呀!
颜肃之环视四周,安抚道:“我意已决,克下荆州,与大将军面谈。”
郁衡慨然道:“家父断不会坐视无礼之事。”
霍白一直默默围观,等颜神佑将话说完,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山璞直觉很是敏锐,觉得有视线扫了过来,刷地一抬眼,霍白又做回正经人了。山璞摸摸鼻子,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两人的动作只在一瞬间,并没有影响到室里的气氛。丁号等欢乐开怀,心道,这二位老先生份量不轻,站到我们这边来,可真是天助我也!丁号眼珠子一转,又打起了坏主意。对霍亥一施礼,笑道:“老先生海内名士,使君求贤若渴……”
颜肃之回过神来,亦请他留下。
霍亥看了李彦一眼,两人目光一接,又都跳开了。卢慎一拍手:“两位正好做个伴儿。两位皆是学究天人,我等后学,不足以与二位讨教学问。两位先生在一起,倒颇解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