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简单嘛,朝廷虽然开了海,但这诸多限制的,能拿到船引就不容易,即使船引到手了,这每日进出港口的船舶也有限额,也往往得排队排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这批货,就是大半个月前就备好了的,今日才轮上能够运出去,想要做买卖赚点洋人的银子,也不容易啊。”
康熙闻言微蹙了蹙眉:“所以你觉得朝廷应该把这限制给放宽了?”
“我们这些靠海为生的,自然是盼着朝廷能够少干涉一些,要说起来,以前没开海之前我开个小店做生意,连糊口都困难,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好歹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这一带,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人说到兴头上,也不管康熙在没在听,又继续道:“其实海禁开了,可不止我们这样的小民得利,朝廷一样好处不少,至少这缴纳上去的关税就不在少数吧,哎你说,这皇帝老儿怎么就不会想呢,弄这么一堆的限制,束手束脚的,我们赚的钱少了,孝敬他老人家的不也就少了嘛。”
“放肆!”
康熙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敢这样议论他,自然是气愤,那人一下有些愣住,胤礽赶紧打圆场:“家父脾气直,你别见怪。”
那人挥挥手:“是我失言了。”
康熙的眉头蹙得更紧:“你只说这些好处,却殊不知不加以限制,日后会惹来多少麻烦事,你看看这里,遍地都是洋人,若是这些人不安分,肆意妄为,滋生事端,徒添民困,要如何是好?前朝为何也闭了海?不就是因为倭寇海盗横行!这些番邦蛮夷岂是守信之人,若不防着他们,他日必成大患!尔等商贾,只知眼前蝇头小利,如何能从朝廷大局出发!”
被这么一顿驳斥,那人非但不生气,反倒来了精神,不予苟同地辩道:“兄台说这话显然是不了解这边的民情,就不说宁波府这里本就是富庶之地,这几年为了做买卖,闽广一带我也没少去过,闽广人稠地狭,田地不足耕,多数人望海谋生,未开海之前,百货不通,民生潦倒,这几年下来,却是户户家给人足,比之先前好上不止百倍,而那些原本游手好闲的无赖,为了发家致富,也是尽入番岛,鲜有在家饥寒,窃劫为非之患,如此非但没有你说的徒添民困,反倒是不少为非作歹的人走上了正途,岂非不好?”
没等康熙反驳,那人又继续道:“那些洋人若真是不安分无端滋事,那也是官府衙门的事情,管不住他们那是当官的无能,前朝倭寇海盗横行那也是被朝廷逼的,真要治住那些洋人,光靠防着有什么用?若是朝廷和皇帝有那个本事,能让他们有贼心却没贼胆,那才是真的能耐!”
“汗阿玛的脸都青了,这人胆子可够大的。”胤禔低声与坐在身旁的胤礽说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在康熙与人较劲的时候,胤礽却走到了一旁的海岸边去,在石礁上坐了下来,胤禔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去。
胤礽没有理他,目光定定望着远处,初升起的朝阳挂在海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湛蓝奔涌的海水拍打着石滩,海浪声不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异的景色,便是着了迷。
因为离康熙那头隔得远,胤禔的胆子也大了,靠过去揽了揽胤礽的腰便又笑着放开:“在想什么呢?”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
“遍地都是红毛黄毛蓝眼睛绿眼睛的洋人的地方。”
“……”
“怎么,太子爷?你想去看?”
当真是俗不可耐。
而被胤礽评价为俗人的某人却突然似变戏法一般手里多出了个雪白盼着螺旋状花纹的海螺,在胤礽面前晃了晃:“你看这个。”
“这什么?”
“海螺,方才下车的时候捡的。”
胤禔说着便送到了嘴边,吹了几下,便有清脆的声响传出,断断续续,却是怪好听的。
胤礽久久地看着他的样子,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目光。
海风渐起,便吹乱了他的心。
良久过后,何玉柱过来,附到胤礽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胤礽点了点头,站起身,冲胤禔道:“帮我与皇上说一声,这里风大,我去前头的茶楼喝口茶。”
“你等等!”
胤禔想问个明白,胤礽已经不等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跟上来,径直走了。
茶楼离码头有一段距离,胤礽进去之后便由人领着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来给他请安的人正是原本的勤郡王现在的贝子福建副都统岳端,同来的人还有他那个做生意的朋友陈之杭。
上一回还是前一次南巡在江宁之时,胤礽见过这个姓陈的商人,那时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还与他说笑打趣,后来岳端私下里曾与之透露过一二,当时这陈之杭虽然意外却并不惊讶,毕竟岳端的身份就摆在那里。
再之后,对方开始协助岳端帮胤礽做事,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请过安之后,同来的施世范先禀报道:“爷,贝子爷已经等您许久了。”
胤礽点了头,示意几人都坐又赐了茶,这才先问起了那陈之杭:“施世范说外头那人是你找来的?”
说的正是码头上正把康熙气得跳脚的那个商人。
陈之杭即使知道了胤礽的身份,在他面前却也是半点不怯场,豪爽地笑道:“是,他是小民的一个手下,专帮小民打点买卖的,为人别的不行,就是胆子特别大,嘴皮子利索。”
胤礽勾起了嘴角:“是挺能说的,岳端不是说你一直都是福建广东两头跑,怎么这会儿却来了宁波了?”
“实不相瞒,小民的生意虽然大部分在福建和广东的海关,这里和江南海关也偶尔会来。”
“而且是南洋,东洋,西洋,有人的地方就有你伸过去捞银子的手。”岳端打趣道。
陈之杭也不忘了趁机拍马屁:“那也是多亏了有太子爷和贝子爷您帮衬着,要不小民哪里能这么顺利将买卖做大。”
胤礽喝着茶,徐徐问道:“爷听人说,广东一带的牙商一块成立了个叫十三行的商行,你也加入了,可有此事?”
陈之杭道:“是,请求放宽港口出入商船限额的提议,其实也是小民通过十三行向粤海关监督提请的。”
胤礽疑惑问道:“岳端说你家是扬州的盐商,你自个也多是在福建经营,怎么会想到加入了广州的商行?”
“小民自然也是有考量的,由粤海关出货,无论是去南洋还是更远一些的西洋都方便,更者,早前未开海之时,不论是偷着运货出海的商贩,还是经由澳门私下辗转前来兜售货物的洋人,多是在如今的粤海关码头上下货,那个地方,比之其他三处,海上贸易开展得早,日后也定会更有前景。”陈之杭信心十足地说道。
随即,他又道:“其实朝廷肯开海,这暗下里做私运的人便少了,大伙都规规矩矩地缴关税,朝廷便于管辖又能充实国库,也是好事一件。”
原来如此,胤礽闻言想了片刻,道:“那倒是不错。”
话说完他又端起了茶盏,岳端看了他一眼,凑近陈之杭小声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还要去行馆给皇上请安,晚点再去找你。”
陈之杭也是极有眼色之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该听的,点了点头便很干脆地告辞离开。
屋里只剩胤礽三个,胤礽打量了岳端两眼,道:“安亲王的身后事,皇上已经派人在办了,你也无需过多忧虑。”
几日前,京里传来消息,安亲王岳乐病重薨逝,岳端这会儿虽然因为之后还要去给康熙请安怕冲撞了而没有穿孝服,说笑着眉宇间却又掩饰不去的哀戚之色。
岳乐从几年前起就被康熙给忌惮上,先是扔去蒙古风餐露宿一守就是两年,奇迹般地熬下来回京之后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胤礽宽慰了岳端几句,岳端道:“奴才是打算给皇上请过安就快马加鞭先行回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