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凌晨时,才搜到了沈天玑藏身的地方。
纳兰徵看到沈天玑窝在树丛中的身影时,心跳都静止了。
他的目光纠缠在那女子的身上,萦萦绕绕,重重叠叠,浓得化不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那个身影是他的魔障,是他内心永不退色的光华,亦是他冷血生命的救赎。
彼时,沈天玑正抱着一袋干粮在怀里,猫儿一般委屈地蜷缩在树丛里。脸色蜡黄的伪装由于时间太久已经脱落不少,她自己大约还不知道。
流落在外这样久,沈天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警觉心。当纳兰徵靠近这里时,她已经逐渐醒了过来。
眼睛尚带着泪痕,那是前半夜大哭一场的遗留。没想到哭一场后,梦中就看见了纳兰徵!她欣喜到有些不敢相信,连眨眼都不敢,就怕眼睛一眨,这人就消失了,然后嘲讽地告诉她,这只是梦而已。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他也看着她。相交的眸光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浓郁和纠缠,什么军队,士兵,山峰,都不过是布景。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说起来,现在的沈天玑脏得像从泥沟沟里捡出来的。发髻凌乱,脸色斑驳成块,先时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身上是不知穿了多久的那套从采屏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着实没有多少美感。
唯有那双眼睛,和过去一样晶亮,轻易就能勾动他的心。
此刻,这双眼睛里也满是狂喜,仿佛天边最炫目的那抹晚霞,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好几世。纳兰徵将她抱出来时,她呆了好久,才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又做梦了么?”
男子抚摸到她单薄的衣裳,沁凉的手心,左手拉过身上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并未说话,他怕一开口就要丢了他一向素整狠硬的形象,他怕他会掉眼泪。她本来就轻,如今更是羽毛一般没一分重量,让他连抱在怀里都觉得胆战心惊。触手可及都是硌人的骨头,她此刻实在瘦得厉害。
幸好,女子也没再说话。不管是不是梦,只要是他,就先靠着好了。这个怀抱熟悉又舒服,是她最爱待的地方……
待男子抱着她上马儿时,才发现,她并非睡过去了,而是晕过去了。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身子也发起了热,唇角干裂出血丝来。
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心里的自责和痛苦,有如一把刀片,正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割在他最软的心口。
这是他的宝贝……却被折磨成这样……此刻,他恨凌延,恨顾殷殷,但最恨的却是他自己。
好在,终于找回来了,上天待他,总算不薄。
沈天玑自寻回之后,便一直未曾醒过来。身上没有大伤,可被荆棘树丛划破的小伤口却有无数。随军而来的李太医说,她最大的毛病是饿得厉害,脾胃受损,加之思虑疲惫,意志已经被撑到极限,身子损耗严重。
为了给沈天玑最好的治疗,大军很快攻下了夜凌的王城。夜凌没了赫连隐,便如腐蚀的堤坝般迅速溃败。宫里的诸多珍贵药草流水一般往沈天玑那里送,纳兰徵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这日,常怀来报说,纳兰崇有要事求见。纳兰徵正握着榻上女子柔若无骨的手,目光一动未动,“让他进来。”
隔着一折富贵牡丹的屏风,纳兰崇一身的风尘仆仆,视线却不自觉地凝在屏风上,那里透出了几许里面躺着的女子轮廓。他是听说沈天玑找到了,便一路快马赶了过来。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没办法进去看她。
在他心里,沈天玑原该是那个活泼娇嫩的小姑娘,原该受尽万千恩宠,享尽万千富贵,不受一丝委屈,而不该如此刻这样,遭逢大难昏迷不醒。
他此来夜凌,原是想找她的,可茫茫广阔天地间,找个人谈何容易?一直隐姓埋名在边境地界行走。随着大昭军队的势如破竹,他的行走区域也越来越向夜凌腹地深入。过去,他只是在小小的翰林院品读到战争的残酷,现在身处其中,才发现鲜血和生命带给人心灵真正的震撼。纳兰徵的铁血本性无疑在这场战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初在原田看到沈天玑的信,他便有所收敛,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又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就因为虞林路的一名知州是凌延曾经的亲信,虞林城如今已经成为一座死城。纳兰崇并未觉得皇上残忍,四海统一的光鲜本就是由鲜血染就。可他却由此而更加感叹美好的稀少与珍贵。在他心里,沈天玑就是这样一种美好。
此刻的纳兰徵满腹心思都在榻上那人身上,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应付外人。
“不是说有要事回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