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湘会意,嘴角的笑讪讪收敛起来。垂眸眨了眨眼,他道:“我知道。”
怕哥哥尴尬,梅茹话锋一转,忙问:“哥,你留京的事如何了?”梅湘前段时间一直在走动这件事,这几天为了梅茹的婚事才没顾得上。眼看着正月已经过半了,若留京的事还不能定下来,梅湘过完正月就得回营。
梅湘道:“眼下京城大营有个空缺,原先是有些麻烦的……”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他又说:“幸好燕王殿下现在愿意帮这个忙,说上几句话,估计没什么大碍。这事儿多亏了殿下。”
这话说的正是梅茹与傅铮定下亲事之后,傅铮在替梅湘走动的事。
梅茹听了有些不自在。
傅铮是那么骄傲自负的人,说了不会娶她,他肯定就不会出尔反尔,如今却又请旨赐婚,是在延昌帝跟前维持了梅府的脸面,更是将他自己和梅府绑在一起。他原先救过她好几回,现在还愿意替哥哥办事……想到这些,梅茹忍不住叹气,傅铮其实没必要这样做的。
自从认下这场婚事,梅茹时常宽慰自己,她跟傅铮就那样吧,上一世也就那么过了,这一世还能糟糕到哪儿去?他以后常年打仗在外,常年不回京,梅茹就不用时时对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府里,不用伺候公婆,没有拘束,反而自由自在——这也算是嫁给傅铮唯一的好处。
梅茹对这门亲事一直淡淡的,乔氏却不同,成天逮着她学当家的那些事儿,梅茹一听脑袋就疼。她嫌弃道:“这有什么可学的?”乔氏急道:“你如今不学,那偌大的燕王府你如何管得住?还有宫中规矩,你也得知晓一二……”
梅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暗忖,那燕王府能有什么?
无非就是冷冷清清的两个人,还能如何?哦,若傅铮想要房里多些人,他就纳去吧。
乔氏说了好半晌,见梅茹仍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更加着急:“循循,以后不知多少人想进王府呢,你也不长点心!”
一听这话,梅茹噗嗤一声笑了。她虽然笑着,眼底却仍是波澜无惊,看不出悲喜。梅茹回道:“娘,那是殿下自己的事,与我有何干系?他愿意要就收着呗,反正王府那么大,肯定住得下。”
这话死气沉沉的,哪儿像个高高兴兴的待嫁姑娘?
乔氏心酸叹气。“循循你不懂。”她拉着梅茹道,“这会儿王府就你一个人,殿下自然就只有你一个。你得收收自己的小性子,不能总是惹殿下生气,殿下就是你的依仗。以后那些幺蛾子、狐媚子多起来了,你就知道了!”说到这儿,乔氏不禁又长叹一声,道:“那些苦楚你不懂。”
梅茹怎么会不懂呢?
她前世就是这么过得,连洞房花烛夜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她熬啊熬,熬到了最后,心灰意冷,直接就自尽而亡。
那些事压在心头,梅茹眼底不禁涌起些湿意。一想到今生还要再嫁此人,一想到这一世还要跟这人过一辈子,梅茹心里就沉甸甸的,堵得难受。那心绞在一起,跟刀割似的。她本来都已经认命,如今却又分外不想嫁给那人。她小性子上来,恨不得进宫求退婚。
偏偏梅茹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亦什么都不能做!
这场婚事来得实在突然,梅茹措手不及,害的她只能被动受着,又和朝中利益扯在一起。梅茹要是贸贸然这么悔婚,那梅府的脸面就彻底没了,以后在朝中既得罪了太子,又得罪了傅铮,真真是难以立足。
这些事儿缠得人心里烦,压在心里头难受,梅茹更加懒得在乔氏跟前学东西。
为了躲乔氏,她便去平阳先生那儿。
没想到去了平阳先生那儿,她也躲不掉这些烦心事。在平阳先生府里见到傅铮时,梅茹颦了颦眉。他就在她的院子里喝茶,竹簪束发,石青长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却又是鸠占鹊巢,手里拿的还是她平日里喜欢看的杂书。
梅茹冷冷看着那人,傅铮坦然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先生这儿,就是想等你。”
“等我做什么?”梅茹不悦,立在垂花门旁没有上前。垂花门边的墨竹垂下来,底下恰好是一抹纤影,偏偏目光是冷的。
定定迎着这道视线,傅铮忽然叹气:“阿茹,知道你不愿嫁我,所以过来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梅茹还是冷冰冰的。
傅铮还是叹气,他道:“先过来陪我喝一杯茶吧,喝了这杯茶,我们的情分就尽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梅茹狐疑道:“殿下愿意退婚?”
“有何不愿?”傅铮垂下眼涩涩一笑。
他斟了一杯茶搁在对面,仍对梅茹道:“过来喝杯茶吧,阿茹。”他难得肯软下身段。可梅茹还是立在那儿,不愿上前,浑身戒备。傅铮叹了一声,望着她说:“阿茹,你不愿意嫁我,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半分。你陪我喝了这杯茶,我便去父皇跟前退婚。”
他的眸子漆黑,直直望过来,像一支离弦的箭。
傅铮敛色道:“我说的话何时不算数?”
梅茹默然上前,侧身在矮阶上坐下,视线拂过他垂在身侧的右臂。这身石青色的袍子很厚,他瘦削的手裹在其中,显得愈发苍白。梅茹移开视线。
傅铮抿唇浅浅笑了笑,对梅茹道:“阿茹,我与你在这地方喝过三次茶。第一回下着雪,煮的是明前,那日你怀里还抱着柳琴,我亦是第一回求娶你,熟料你抱着柳琴便直接回了房,剩我一人独自喝了杯凉掉的茶。第二回雪停,你煮的是铁观音,那日我拿你诗作逗趣,惹你不高兴,后来十一弟来,你又先行离开,那道茶谁都没有喝成。这一回无雪,难得我煮了好茶,等了你好几天,你终于来了。”
他的话里竟有几分痴意。
梅茹看着他,傅铮却不敢再看她。他垂眸,将白瓷茶盏递到梅茹案前。傅铮仍是轻轻一笑,似是无限遗憾道:“阿茹,我与你竟然从未能好好喝上一杯茶。”
他说的那些过往,就像是一幅幅画似的,从梅茹眼前飘过。那天漫天大雪里,她正弹着难听的音,那人就来了,还有那回扫雪煮茶,她心情本好得很,又被这人两句话惹得不快……梅茹叹了一声,端起茶盏。
傅铮今日煮的还是铁观音,香气如兰,沁人心脾。
梅茹抿了一口,道:“殿下这茶不错。”
傅铮亦不再说话,更不看她,只左手端起茶,偏头抿了一口,良久才回了一句:“确实不错。”
他声音闷闷的,闷得人心里不舒服。
这庭院里一时安静下来,静的有些不像话,甚至能听到风刮过竹叶的沙沙声。
梅茹搁下茶盏,对傅铮道:“殿下——”
傅铮一直偏头望着旁处,这会儿才不自在的拂过来一眼。
这一眼,梅茹却是怔楞。
这个男人眸子总是黑的,滴了墨一样的黑,坚毅而沉稳,偶尔凌厉,今日却泛起了红。那些红覆在眼底,俱是心伤。
许是不想被梅茹看到,傅铮很快移开视线望着旁处,他钝钝说:“当初你爹与你哥哥来府里说过你的婚事,我知你不愿,便没有同意。那日在父皇面前请旨赐婚,不过是为了你们梅府的权宜之计,也是我自己糊涂。现在看你还是不愿意,我更不会多勉强你。”傅铮起身,也不再看她,只道:“既然你已经陪我饮了这杯茶,我这便走了。”
梅茹还是怔怔的。她不愿嫁他,傅铮主动退婚是最好的局面。可是,听他提到梅府,想到府里将来的尴尬处境,想到爹爹,想到哥哥,她一颗心便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见傅铮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脚步匆匆,梅茹真是煎熬到了极致,她脑中昏沉,乱七八糟,她真是被逼到了绝路……
“殿下!”梅茹终出声唤道。
傅铮顿住脚步。
梅茹慢慢起身,央道:“殿下,劳烦你能为梅府多多打算一些。”
傅铮缓缓回身,他抬眼望过来,那双墨黑的眼就是红的。石青色袍子底下的胸口起伏,他看着梅茹,梅茹不自在的撇开眼。傅铮快步上前,下一瞬便紧紧拥住她。他说:“阿茹,我真的会对你好的。我更不会要旁的人,你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