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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_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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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昀梦见自己仰面躺在了一口巨大的铡刀下,重逾千斤的刀刃压在他的胸口上,一点一点地挫着皮肉压进骨头里,将他活生生地一刀两断,他与自己的身体四肢都断了联系,只有胸口一线的伤口,疼得他抓心挠肝,耳畔是乱七八糟的哭声、炮声、边城如哭的嚎叫声与气如游丝的胡笳断续跑调声……

  他被那铡刀劈开,伤口处却没有血,反而掉出了一支信号箭,尖声嘶吼着冲上天际,炸得山河耸动。

  顾昀蓦地闷哼一声惊醒,胸口的旧伤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梦里信号箭那穿透力极强的尖鸣声在他耳边逡巡不去,汇成了一股别具一格的耳鸣。

  他和他的玄铁营之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应,这天夜里,西域古丝路驻军地,第一支不祥的信号箭在夜空中炸了个姹紫嫣红。

  紧急战报在一天之后才送抵了京城,送信的玄鹰只剩了一条腿,撑着口气,抵达人心惶惶的北大营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落地就死了。

  两个时辰之后,西域玄铁营遇袭之事震惊朝野。

  京城事变消息传出,何荣辉带人围困西北都护所,他前脚刚走,龟兹国便用百六十条沙虎打头,强行轰开了西域入口的玄骑巡防营地。

  战车沙虎是轻裘铁骑兵最大的克星,一时间烟尘嚣嚣,火光如幕,战马长嘶而亡,铁骑成片倒下。

  但玄铁营毕竟是玄铁营,一时混乱后,马上反应过来,玄甲毫不犹豫地压上,何荣辉接到消息后马上率玄鹰回程,当机立断从空中直接截断沙虎后援——巨型战车极端耗油,一旦补给中断,立刻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可是这叩门沙虎并不是虚张声势,身后竟真如所有人担心的那样,是旌旗向天的数万大军。

  万国驻地的洋人、曾经犯上作乱的西域诸国,甚至一直趁火打劫的天竺人……甚至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纵然是乌合之众,也是“众”,沙虎在侧,玄铁营只能以重甲硬顶,很快到了双方开始拼紫流金的地步。

  何荣辉紧急开放西域大营紫流金库存,一看才惊觉库存已经捉襟见肘——隆安皇帝彻查紫流金走私时,顾昀迫不得已将手中暗线暂停,而朝廷配给玄铁营的份额只够维持素日巡防的,根本应付不了这样突然爆发地大规模战役。

  何荣辉派人调配,可调配紫流金之路再次受阻——安定侯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开,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楚,此时人心惶惶,传什么的都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不经击鼓令给玄铁营调配紫流金?

  万一他们是要杀上京城造反呢?

  何荣辉只好一方面派玄鹰入京,一方面就近往北疆城防军求援,然而传令官尚为动身,北疆关外十八部落突然发难,狼王加莱荧惑南下亲征的消息便“轰隆”一声砸了下来。

  五年安定,铁墙外竟已经天翻地覆。

  加莱荧惑携精兵数万,重甲上千,甚至还有一种防不胜防的“鹰”,比玄鹰更大、杀伤力更强,一口咬向了绵延千里、尾大不掉的北疆边防。

  西北沦陷得一发不可收拾,没有主帅安定侯下令,玄铁营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不敢后退半步,何荣辉苦撑了三天两夜,军备打得见底,穷三代之力打造的这支神兵眼看要折损过半。

  而就在这时,长庚的信使终于到了。

  这位远在京畿不显山不露水的殿下携顾昀私印,将顾昀的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

  他总共交给信使两封信——如果边关尚且安稳,便交给他第一封信,让何荣辉不必顾忌朝廷,无论从黑市也好,其他手段也罢,立刻秘密充盈西域紫流金库存,修整军甲,随时准备一战。

  万一边疆已经生变,则将第二封信交给何荣辉,要他不要死守,不要恋战,迅速收缩兵力往东两百里退至嘉峪关以内,等待援军。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已经动手,此时出手,无疑已经晚了,长庚手中没有玄鹰,靠临渊阁的木鸟能联系的人太有限了,无论天他还是地陷,信使怎么也难以第一时间赶到,因此他设想了最坏的情况,最大努力亡羊补牢。

  倘若西域生变,北疆必难以独善其身,因此中原驻军统帅蔡玢将军会在玄铁营退守的同时,收到长庚的另一封信函,请他增兵向北,并尽可能地抽调重兵储备的紫流金送往嘉峪关,解燃眉之急。

  可是长庚心里清楚,万一真出了事,这点部署远远不够。

  整个西南的十万大山他无法控制,虽然沈易在那边,可他是空降统帅,毫无根基,根本不可能在没有击鼓令的情况下擅自调兵遣将,东海一线的江南水军更让人揪心,因为赵友方将军是李丰的人,不可能为顾昀一方私印调动。

  而长庚有种预感,哪怕他能左支右绌地扑灭其他地方的火,东海汪洋中必定藏着致命一击。

  来自玄鹰的噩耗果然坐实了他的最坏的设想,长庚深吸一口气,放出了最后一只木鸟,回头对嘴角起了几个血泡的霍郸道:“备马,我要进宫。”

  就在宫门口,长庚被了然和尚拦住了,了然一身风尘仆仆,面色却依然宁静无波,仿佛十万火急都能化在他整齐的香疤里,被一声佛号散去。

  了然:“阿弥陀佛,四殿下……”

  长庚漠然截口打断他:“大师不必多说,我是进宫请命的,不是去逼宫的。”

  了然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打手势道:“贫僧相信殿下有这个分寸。”

  “我并非有分寸,”舌灿生花的四殿下竟撕破了斯文颜面,直言道,“自秦岭分南北,东南与西南诸地不在掌控之中,就算我能当场宰了李丰,也收拾不了眼下的乱局,何况眼下无人可以继位,皇长子年方九岁,皇后根本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子熹名不正言不顺,我……”

  他冷笑了一声:“我可是北蛮妖女之子呢。”

  了然满目忧虑地看着他。

  “大师放心,我本就身为一毒物,倘若再稍微任性一点,现在大概早已经开始祸国殃民了,我不是还什么都没做呢么?”长庚神色再次转淡,“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敌进犯,想必蓄谋已久,这事还没完,但他们反应太快了,我怀疑宫中……甚至李丰身边有敌人内应,临渊阁在宫中有能用的人吗?”

  了然神色一肃,比划道:“殿下是指……”

  长庚:“此事牵连到二十年前的旧案,必与北蛮人脱不开关系,查那两个北蛮女人当年在宫里接触过的人——任何人,北蛮巫女擅毒,乱七八糟的手段多得很,一点线索都不要放过。”

  他说“那两个北蛮女人”的时候,声线波澜不惊,仿佛那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我早该觉得奇怪,”长庚低声道,“当年李丰那么轻易就将加莱荧惑放虎归山,背后果然并不简单,可惜……”

  可惜他当年太小,拳头大的心里只装得下那么一点背井离乡的少年烦忧。

  “若我早生十年……”长庚忽然道。

  了然眼皮一跳。

  长庚一字一顿:“天下绝不是这个天下。”

  顾昀他也绝不会放手。

  “子熹说过,我朝海蛟落后其他军种十年,我担心东海不平静,赵将军是守城之才,但不见得应付得了大战,”长庚道,“我已经写信给师父,临渊阁在江南一带根基深厚,劳烦大师接应,少陪——驾!”

  了然和尚难得皱起眉,不知为什么,长庚那声“子熹”听得他心惊胆战。

  然而眼下火烧眉毛,不是纠缠一个称谓的时候,和尚披着一身粗布麻衣,身影转瞬融入了晨曦,疾驰奔走而去。

  长庚前脚踏入宫中,坏消息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一道紧似一道的前线军情让隆安皇帝与满朝文武全都措手不及——

  玄铁营退走嘉峪关。

  北疆一夜丢了七座城池……甚至没能等到蔡玢的援军。

  南疆暴民商量好了一样,与南洋流寇勾结,神出鬼没地炸了西南辎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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