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刚要回答, 窗外忽然轰地一声下起了大雨。时值盛夏,天气炎热, 这倾盆的暴雨一落, 顿时驱散了屋里的沉闷,给这日的午后带来了几许凉意。
阿浓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那豆大的雨滴尽数落在了自己心底, 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不同的是, 这些坑洼里盛满的不是雨水, 而是不舍,担忧, 眷恋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短则一年, 长则……三五年吧。”秦时却没有管窗外天气如何,只抬手摸着妻子如同绸缎般柔软的黑发,低声说道, “放心,我会尽早回来的。若是平日里得了空, 也定会回来看你。走之前我会加强村口守卫, 你身边的人我也会安排好。平日里若是在家中呆得无趣了,便去城里找你三姐姐和文家的表妹玩,至于家里和娘亲,却是要辛苦你照看了。”
樊林势大,如今已吞下大晋北边除西北三州之外的所有州城,他本人又雄才大略,堪称当时枭雄,麾下江北军更是兵强马壮,勇猛异常,即便如今孟怀章晟合二人之力进军北伐,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彻底拿下。是以他也说不好此番一别,归期到底是几何。
阿浓垂着长长的睫毛,没有吭声。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任性地说出那个“不”字,可视线扫过他骨节分明却带着厚厚茧子的修长大手时,那个已经堵在嗓子眼里的字便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这也是一双不平凡的手。
它们适合提枪上阵,适合逐鹿天下,独独不适合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中。
理智就这样轻易而又艰难地压过了情感,少女暗吸口气,终于抬目看向青年,脸色平静地应道:“我知道的,你自放心地去吧,只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忘了答应我的事,不然我可是要……”
话还未完,眼前突然一阵晕眩,随即整个人栽倒青年怀中,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阿浓?!”秦时一愣,继而大骇,“来人,马上将翠烟姑娘请来!”
***
阿浓的突然昏倒惊动了整个秦家,秦母忧心忡,不停地直闭眼求神,秦临也焦急不已,在院中来回踱步。更别说秦时,自事发之后脸上的生人勿近之色便没有好转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昏迷还叫都叫不醒?莫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近日太累了?还是自己要出征的事情叫她伤心难过了?
青年皱着好看的眉,心里难得地生出了几许慌乱,而就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被人匆匆请来,眼下正给阿浓诊脉的翠烟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
秦时回神,几乎是立即问道:“她怎么样?”
翠烟妩媚的双眼微微一挑,转头神色严肃地看着他:“她的腹里长了东西,我没法将之取出。”
秦时如遭雷击,好半晌方才握紧双拳,压下心头的颤抖问道:“此物对她……有什么害处?”
“害处啊?没什么害处,就是……”声音拖长又顿住,直叫秦时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就是什么?”
“就是恭喜啊,你要做爹了。”唯恐一会儿青年反应过来自己要挨揍,翠烟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谁想却因跑得太快不慎踢到了门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幸而小九就在门口等着她,见此赶紧上去将人接住了。
“快跑快跑!”顾不得其他,翠烟忙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小九点头,抱着她刺溜一下冲出了老远。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方才传出青年愤怒中夹杂着不知所措和惊喜的吼声:“李!翠!花!”
不远处院子里正趴在小九肩上哈哈大笑的翠烟顿时笑容一僵,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都说了她已经不叫翠花很多年了!
看着怀里这咬牙切齿也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清俊秀气的青年小九那对谁都清冷疏离,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一般的眼睛里掠过了几许淡淡的,夹杂着罕见温柔的笑意。
她这般调皮肆意,与众不同的一面只有他能看到呢……
真好。
尽管于她而言,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属下,一道影子。
***
阿浓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下山。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昏倒不久之后,中午那场暴雨便停歇了,到此时,天上乌云褪去,又露出了红日余晖映照下额外绚烂多彩的晚霞。
看着窗外的景色,少女有些发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昏倒,一昏还昏了这么久。还有,床边这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一直问她“饿不饿,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青年看起来也很不对劲……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了?”
“嘿嘿,没事,就是太开心了。”秦时知道自己眼下的表情一定很蠢,但那又如何?他媳妇儿怀了他的孩子,他很快就要做爹了!
他兴奋得几乎有些失控,阿浓诧异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了十分的好奇:“太开心了?为什么?”
躁动了一下午的心依然无法平静,新鲜出炉的蠢爹爹没有马上回答,只咧嘴露出两个酒窝,随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孩子他娘抱起,修长的大手万分珍惜地贴在了她平坦的腹部。
“因为咱们要做爹娘了。”
阿浓蓦然愣住,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说……”
“我要做爹了,你要做娘了,阿浓,咱们要有孩子了!”在敌人面前森冷无情,在手下眼中自带威严的男子,此时此刻却笑得如同一个稚嫩的孩子,他有些傻气地看着心爱的小妻子,看着她美丽白皙的脸庞,想着即将出世的孩子,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泡在了沸水中,滚烫得厉害。
这一刻,什么鸿鹄之志,什么天下之愿,全都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明早就要出发的事情,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挚爱的妻儿。
阿浓看着这样的他,不知怎么眼睛就红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填满,想哭又想笑。
孩儿啊……
她和他的孩儿。
真好,真好。
“莫哭,翠烟说你身子有些虚弱,得好好养着,可不好激动的!”直到秦时急急地抬手擦去她腮边的泪,阿浓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回神,用力点点头,含泪绽出一个惊艳绝色的笑容:“好!”
***
头一回做爹娘,小夫妻俩十分兴奋,就连素日从容的阿浓也难得地跟着秦时幼稚了起来。
二人窝在房中,一会儿讨论孩子的性别,一会儿讨论孩子的大小名字,没事儿还要四目相对傻笑一下,看得前来送安胎药的翠烟好笑之余,心里也生出了浓浓的羡慕。
“天气闷热,你身子又有些虚,需得好生休息。尤其是前三个月,更要格外注意。”她打消调侃小俩口一番的念头,利索地将该嘱咐的话嘱咐完,这便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