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爬得越高,曹操就必须越发疏远曹丕。
只可怜曹丕好几年才回来,老娘想必是见不上了。
刘协登车前邀曹丕同乘,曹丕不敢僭越,策马行于辇车旁,一路上忍到内伤,才没直勾勾盯着车内的刘协。
苦味满嘴,心里却溢出甜蜜的感觉,百结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
再也不是关山万里,朔云飞渡才能企及的距离,只有这一、二丈,空气里都散放着无以名状的味道,像初春时草原上开出的第一朵花,像戈壁石头缝隙里清亮的一弯泉水,不论之前才经历过多少干渴疲惫,一时间身心全都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就只想笑一笑。
曹丕班师之前,刘协已让诸葛亮为曹丕选址造府。
现在的许都,比起曹操最初建立朝廷时又大了数倍,这次为容纳西域各国王室所建的府邸就足足有过去的半个许都大,养好了这些人,等丝路重新打开,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当初在荆州募得的新兵,在回到许都后就发往司隶实行军屯,三年下来,荒僻凄凉的司隶校尉已成千里沃野,南接益州,成了大汉粮仓,也幸好军屯见效很快,去年的春旱才没有饿反了百姓。
开蒙州,设长史府,曹丕实际上等于打下了两州之地。
连孙策也可以据一州为吴侯,这次,刘协直接进封曹丕为宁侯,食邑再增四千户,曹丕成为此时食邑最多的权贵。
本来行了冠礼后辈就该独立门户,有自己的宅院,曹操将曹丕作为继任者培养,自然没有让曹丕像曹休他们那样独立出去,曹丕现在不掌宫卫,不住宫里的话还真没他自己的地方。
刘协没让曹丕自个出钱,相当地用国家的钱在扩充的许都内城建了一座宁侯府作为赏赐,里边屋舍全筑一丈低台,看似违制,不如说刘协给他自己修了个别宫,打着曹丕的名义……
曹丕被人迎进宁侯府,到了内府一看摆设,明白了,这里正主儿不是他,是刘协。
囧囧地转了一圈,发现就只有一个缩小得不能再小的校场照顾了他,豪奢舒适的浴室不是他的习惯,比正厅还大的膳房更不是他的习惯,整整一库房的冰冻海鲜……跟他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刘琦也太过分了!从徐州搞这么多来,不怕把他弟弟养成猪中翘楚!
还有透风引池的消夏处,折桥飞瀑的温泉水……
敢情刘协不敢在宫里放肆的,全指着搬来这享受。
曹丕想:刘协八成还说朕克勤克俭,国家贫穷,朕怎能穷奢极欲?那都是宁侯干的,跟朕无关!
转念一想,外臣不能夜宿宫中,看这架势,刘协是打算他在许都的时候每日都住到侯府来了,曹丕笑出一排牙,这黑锅,他认了。
既然黑锅已经背了,不享受一把说不过去,帝王家的顶级享受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机会尝试。
刘协很干脆,连宁侯府内府里的下人都换了黄门,命黄门备了东西,曹丕放下长久紧绷不得放松的身体,浸入温泉,松展开肩臂让人按摩。
黄门看到他后肩的伤疤,忽然露出惊奇的模样,虽然收拾得很快,还是被曹丕看到,不禁疑惑:那烫伤凹凸不平,摸起来也知道有多狰狞,可是黄门脸上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害怕?
“怎么?”
黄门吓得跪地:“侯爷!小人错了!请侯爷饶了小人!!”
曹丕道:“无事,取铜镜来,我要看看。”
黄门忙去拿了镜子来,抹了水汽照给曹丕看,曹丕侧头一看,张着嘴巴好一会出不来声。
怎么呢?
烫伤留下的疤痕本来就是最可怕的,癞嗑巴巴,白一块红一块的,刘协赌气,弄了朱砂进去,“花瓣”歪歪扭扭,有多丑不必说了。
去年和匈奴人交战,中了埋伏,曹休和他身边只有几百人,杀出去汇合援军时战马负伤滚下山坡,当时追来的匈奴骑兵斩开了肩甲,曹丕一腿被马压着,好险地杀了对方,肩上被嵌了砂石,因没受大伤,没让军医看,他自己擦掉砂石就算了,没当回事。
这时候一看,层层叠叠的旧伤倒像是花瓣间的明暗,配着这些年长散开的朱砂红,比其他武将时兴的刺青好看了许多倍……
别人的刺青、纹身勾线分明,图案死板,他这个哪里有线条的痕迹,活像天生长的……
真是够无语的!
要是长在秀气文雅些的人身上,还可以说成风流天成,长他身上?
曹丕打量了下镜中棱角越发分明的样貌和宽厚的肩背,扭过头,看不下去了。
“拿开!”
黄门忙把铜镜拿走,那后头曹丕就没了好脸色。
一堆子黄门被满殿窒闷的威压压得,简简单单的小事也做不好,曹丕不耐烦,忍着心底暴虐,喝退了,仰头靠在池缘上,在静静的流水声中睡过去。
正文 完
……
“伯和……”
摇摇头,绞着手指十分紧张地坐在那的人一脸胆怯地说:“……皇上……他好吗?”
他据实以答:“从宫里带来的信上说政务繁忙,时常顾不上睡眠,饮食俱好,亦无病痛。”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漂亮的剪瞳向外看,似乎想找人求助。
连该说什么,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也不能,如此胆怯、单纯……却生在帝王家,不能不说是种不幸,本身的不幸,以及国家的。
像是上好的琥珀,什么光都能穿透过去,一览无余。
“臣请问弘农王,因何要去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