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你不说,那我又为何要跟你走?”王妩眼中露出一丝挑衅的光,“除非,你仗着武力,将我绑了……”
“我哪敢啊……”少年哭丧着脸,心里几经斗争,最后在王妩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坚定中跺了跺脚,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般,“那我要是说了,你可别怨赵哥,赵哥也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王妩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哥探知袁绍备下一千弓弩手,携铁盾长矛为阵,要破主公的白马义从三千精骑。他本想快马报知蓟侯,但袁绍于昨夜已然兵发磐河,快则三天,最迟不过五六天,便可与主公正面相踞……再快的马,到磐河也要两日一夜。赵哥言,主公若临阵获报,若信之,则必定要变阵应对,这就等于是不战而先自挫锋锐,若不信……”少年一口气说下来,停了一下,狠狠喘了口气,“所以,倒不如……”
“倒不如他自己先拼一拼?”王妩面色铁青,心头莫名一把怒火冲天而起,咬牙切齿。
拿三十人去拼一千?他赵云当他自己是神仙啊,还是当袁绍精心为公孙瓒准备的一千弓弩手都是黄巾军那样的软柿子可以随便捏!
就算是黄巾军这样的无组织非正规散乱大军,一千人和三十人对阵,还是在对方的大本营中,最乐观的设想,即使被他成功地剿灭了这千人,那三十人也是必死无疑,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更何况,袁绍的兵马,还是在以后的官渡之战中逼得曹操几乎粮断撤退的兵马,又岂是黄巾军可比?
王妩和赵云虽说相识不久,但就几次赵云的应变行事来看,深觉他不像她印象中传统意义上,动不动就只求出阵厮杀个痛快的武将。他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是处处沉稳,谨慎思周,颇有几分谋定而后动的意味,再想到历史上他常胜不败的记录,自然而然一点也没想到赵云居然会有这种剑走偏锋,以命相搏的险招。
她全然忘了,历史上,赵子龙纵然是常胜的五虎上将,却还有个一身是胆的美誉!
敢仅凭三十人就冲进三百黄巾军中,又怎么不敢同样三十人和袁绍的一千弓弩手决一高下!
不对,她面前这里还有一个,赵云现在应该只有二十九个人,连三十人都没有!
“什么一身是胆,什么常胜将军,我看分明是胆大妄为,任性冲动,贪功冒进,先斩后奏……”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妩面目狰狞地迸出一连串相关不相关的四字成语,有他理解的,也有他闻所未闻的,但无论是哪一种,他至少知道一点,这都是骂人的!
少年从没听过人这样骂他心目中高大英雄一般的赵哥,更别说是出自一个女子口中。不知是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还是王妩这样的“公孙瓒之女的形象”对他冲击力过盛,他连愤怒都忘了,微微张了嘴,怔怔地盯着王妩,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其实,赵云敢下决定带王妩先去甘陵又到信都,又何尝不是一时热血的冲动之举?就连三十骑闯黄巾救人,也是万分冒险。就算在后世的传说中他是个沉稳谨慎的常胜将军,现在也只是个方过弱冠的年轻人,若无热血武勇,又谈何乱世英雄?
王妩努力放缓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赵云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否要归咎于她这对太自以为是的蝴蝶翅膀,也不要想她这双翅膀会不会扇出个短命的常山赵子龙来。
天已大亮,她离开信都也不知有多远,无论她如何生气,赵云也不会知道,也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个应对的办法出来。
“那我们现在这是要往哪里去?”
“南边。”反正也都交代了,这回少年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很迅速,“赵哥言,这一战事关主公和袁绍存亡,若主公胜,你再回去不迟,而若主公……你千万不可再归幽州,可待战事平息后,可投平原相刘玄德,刘使君素来仁义,定会以礼相待。”
又是一个赵哥言,王妩差点又要抓狂暴走。
刘备刘玄德?这个退路赵云倒是替她想得不错。作为这个三国最大作秀高手,刘备的仁义永远只在有用之时才会体现,公孙瓒一旦败亡,王妩的身份无疑会成为刘备召集残兵以自立的最好工具。岂止是以礼相待,简直一定会将她供起来好不好!
但是赵云自己呢?公孙瓒无论胜败,他自己呢?
王妩从地上捡起少年掉落的马鞭,往空气中一顿猛抽,气急败坏。
长鞭破空的厉响惊得马群不安地嘶鸣踱步,马蹄乱踏踩起的烟尘扑面而来。
王妩看着那滚滚而起的烟尘,突然愣了一下,想到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她回头看了下那又露出看怪物眼神的少年,清了清不知吸进多少灰的嗓子:“你可知赵云此去有死无生?”
少年许是被她急怒之后又强自镇定时扭曲的表情吓到了,瑟缩了一下:“赵哥言……”
“我只问你知不知道?”王妩一听“赵哥言”就开始头疼,声音不由陡然拔高,勉强维持的镇定险些破功。
少年浑身一抖,不敢再说话,只小心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看到他点头,王妩心里莫名地一紧,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茫茫天地,于她而言,俱是陌生之地,赵云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救她,护着她,即使明知是有死无生的局面,也要再多分出一个人来,先将她送走……
王妩轻轻一叹,气息微颤,仿佛要将蕴藏在心里的那点不安和悲伤全都叹出去,继续问道:“那你是否想他去死?”
没想到,前一刻还面露怯色的少年听到这句话立刻跳起来:“当然不想!郡里谁不知道赵哥本事好,人也好,教我们认字,领着我们骑马。天下要打仗,赵哥言大丈夫与其坐等流离他乡,不如奋而投军,与其困于饥贫,不如闯出一番功名。生也罢,死也罢,一杆枪一匹马,保家扬名,闯他一闯。我们都不怕死,可……可如果能活,他……”少年的眼眶发红,狠狠用衣袖抹了把脸。
“这回,你赵哥倒是说得有理。”想起那白衣银枪的身影,王妩的眼神里渐渐有了笑意,“既然这样,你还带着我逃做什么?他要挣功名,就要我们做逃兵么?你要逃也就算了,我可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女儿,凭什么要逃?”
“谁说我要逃了,”少年热血冲头,不服气地大喊,“走走走,我们回去,回去和赵哥一起……”
“回去送死么?”见他梗着脖子的模样,王妩纵然心里郁郁,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看着他一下子愣住,摇了摇头,又恢复了知心大姐姐的样子,徐徐吸一口气,言道:“不做逃兵,我们要做救兵!”
☆、第十一章
“救兵?”少年被她浇了一头冷水,有些茫然。就靠他们俩?四下顾望一下,再加三十匹马?
王妩此刻又紧张又激动,像是以前遇到了重大投诉,当面对峙谈判前设计措辞一样,脑海中早已控制不了的预演,好像一把火,将她全身的血脉都烫得沸腾起来。
她好不容易从信都出来,若是头脑一热就冲回去,能不能再活着逃出来先不说,光看自己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冷兵器时代,连骑个马都磕碜,别说救人,估计还能顺势做一把猪一样的队友,拖累了赵云。
从小到大,王妩从来就不是不自量力的人,也胆小得很,能做的就争取,不能做的远远让开。有拼的机会她才会去拼,对于显而易见的绝路,她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去走,顶多绕点路而已。
就像现在她要做的事一样。
王妩将两只玉镯从腕上褪下,交到少年手里:“你带着这个,去磐水报讯。记着,就说我误陷信都,你赵哥正设法相救,请父亲遣将接应!”
少年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王妩的意思:“那你呢?”
“笨!”王妩又往他额头上拍了一下,“我要是随你一起去了,还要什么救兵。”
赵云担心的自始至终就不是公孙瓒临战变阵会挫了军中锋锐,而是他言未所及,也不敢所及的一点——公孙瓒根本不会信!
赵云冒险探知的消息,公孙瓒极有可能只会认为这是他为了抢夺功劳的信口胡言,危言耸听!王妩设想了一下,就算她现在立刻调转马头,直冲公孙瓒的军营,将消息亲口告诉公孙瓒,公孙瓒也未必会相信。
毕竟,在这个年代,又有哪个坐拥重兵的一方诸侯,会在如此重大的军事战略上,不听身边有百战经验的老将,不信自己早就权衡过无数次的判断,而去轻信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和一个小女子所言?
王妩扪心自问,换做她,她也不信。
若非如此,就算动摇了公孙瓒对此战必胜的信心,有损士气,也总比白马义从中伏送死,甚至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