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淮的登基大典,南姗无缘亲临观看,待到封后大典时,规格场面甚是盛大隆重,在礼节繁冗的一系列仪式下,身临其境的南姗,已快被头顶沉重的凤冠压弯脖子,却还得强撑端庄姿态,听礼部官员宣读立后诏书,再从萧清淮手中接过金册、诏书以及凤印,叩谢皇恩行大礼之后,方算礼成,礼毕之后,南姗和萧清淮继续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待一回东宫,南姗便赶紧叫人摘了重到发指的凤冠,轻轻揉着她可怜的脖子。
一早上未见母亲的萧明崇,宛若一只笨拙的小鸭子,一晃一晃地摇走到母亲腿边,伸着胳膊吐着奶音要抱抱,正搓着脖子的南姗无语望天,叹气道:“这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这么黏人呢!”
已脱掉龙袍换上家常便服的萧清淮,从寝殿里神采奕奕地走出来,冲萧明崇拍拍手掌,温声和气:“崇崇过来,爹爹抱抱。”
才过周岁的萧明崇咧咧小嘴,欢快地改为奔向老爹的怀抱。
萧清淮抱了萧明崇在胳膊上坐好,又逗他玩笑嬉闹几句,挨在南姗身旁坐下,瞧她眉目如画的脸上微有倦意,便道:“累着了?”
南姗将脑袋往萧清淮肩头一栽,抱住他的腰,熟练的撒娇卖乖:“你说呢?回头,你把我那凤冠在脑袋上顶一晌午,看你累不累。”说着,又腾出一只伸手,捉了萧明崇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几下,南姗笑语柔脆:“崇崇,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哭啊你。”
萧明崇吐字不清地咿呀了几声,便又探着身子往南姗身上爬,萧清淮好笑地拍了一下幼子的屁股,才将怀里的黏娘包塞了出去,然后将老婆孩子一起搂着,嘴里闲聊道:“既累了,那就先略躺会儿,待用了午膳,再好好歇个整觉,你从年前一直忙到年后,也该清闲清闲了。”
“清闲清闲?”南姗抱着在怀里拱着玩儿的小儿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嘟囔道:“有这臭小子天天黏着,宫里又有这么多事,我怎么偷懒清闲呀,远的不提,明天京中女眷来宫朝拜,我能躲着不去么,七王爷不日便要大婚,我能不管不问么,还有,皇上的那些后妃……”
“我没有后妃。”萧清淮面无表情地插嘴强调道。
南姗扑哧一笑,软语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是父皇的妃子们,要搬到太妃住的宫殿群,我总不能当甩手掌柜吧……”舒服地靠在萧清淮怀里,南姗又微蹙了眉头,低声道:“你这几年,整日起早贪黑,忙得连轴转,才是真的辛苦,你什么时候能清闲清闲,那才好呢。”
萧清淮捏捏萧明崇的肉脸蛋,含笑瞅着南姗,悠悠道:“知道我辛苦,你近来还老让我吃素?”
南姗张嘴便反驳:“谁老让你吃素了?哪一顿膳食,我没给你好好搭配荤素……”却在萧清淮饱含深意的目光中,眼睛抽搐地改了口:“哎,你这人!我那几日刚好身子不宜,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又要早起准备参加大典,昨儿才没有依你。”你要不要这么馋啊。
萧清淮摩挲着掌间的腰肢,在南姗耳边轻轻吹着热气:“那今天呢。”
都十来年的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一闲着就挑逗她。“依你。”南姗才说让萧清淮开荤,便瞧见萧清淮眼睛跟饿狼似绿了绿,为防明天早上爬不起来,将脸丢到满京城,南姗赶忙加上附带条件:“不许闹太久没节制,你明儿是不用早起上朝,可我还得早些起身呢。”
萧清淮咬住南姗的耳垂,低低发笑:“我唯一可振夫纲的时候,你还这般诸多要求,真是可怜见的……”
南姗斜眼看萧清淮:“是挺可怜见的,那我要不要把三宫六院给你张罗满美人呀。”
“你又拿这些醋话酸我。”萧清淮伸手捋捋南姗柔软的鬓发,嘴角梨涡隐现:“我的三宫六院不住美人,只住儿子。”说着,又捏捏萧明崇的小手掌,叹气道:“若崇崇是个闺女便好了……没个女儿,到底遗憾些。”
南姗哼哼两声:“遗憾什么?我娘三十五岁时才生我,你若想要闺女,咱们接着生就是了,轮也该轮到丫头了。”
萧清淮抱着南姗略摇了摇,轻轻笑道:“不生了,以后不生了,没有闺女,以后逗孙女玩也一样。”
南姗伸指头戳戳萧清淮的下巴颌儿,眸光流转:“除非咱们每天晚上都规矩歇着,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怀上……哎,不说这个了,你别光想你还没影的闺女了,你也想想你那五妹子罢,总将她一直禁着足,也不是个事儿,外头都大赦天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她出来,再给她指一门婚事呐,再过几天,她就满整十五岁了。”
“你既提了,那就明天撤去禁足令,成国公年前已奏本上书,先前的赐婚已然作罢,唔,待过了今夏,再给她寻一户门第,年前送她出阁便是。”萧清淮随口回道,又轻弹一下南姗的额头,嗔道:“方才不是说累么,先在榻上歪会儿吧,脖子还困不困?我来给你捏捏。”
南姗俏皮的龇牙,眉目喜乐道:“小五哥,你真好哎……”正在鹦鹉学舌的萧明崇,嘴角流着哈喇子道:“好,好,好——”萧清淮拎起一块软帕子,熟练地给萧明崇擦口水,好笑道:“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呀,一个劲的好好好!”
不过,到了夜晚就寝时分,气息暧昧荼蘼的锦帐里,萧清淮十分无奈地听老婆一口一句‘你讨厌’,‘坏死了你’,‘你又说话不算话’,‘还有完没完’,十年了,被他疼爱过无数回的人,模样依旧娇美妩媚,滋味仍然销魂蚀骨,欲罢不能地吞掉所有言语,夜还那么长,当然没有完。
次日一早,萧清淮以手撑头,斜斜地躺着,月牙蓝的寝衣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片肌里紧实的皮肤,笑的格外阳光灿烂:“还赖着不起床呢,看来是真累着了。”见裹着被子的南姗使劲拿眼瞪他,继续笑言:“谁让你以前老哄我,动不动就说不行了,你明明就行的很,我可再不上你的当了。”
南姗一个纵身扑过去,双手掐住萧清淮的脖子,一副夜叉的凶相,恶狠狠道:“你还说!”
老婆掐自个儿脖子,萧清淮却笑眯眯地搂住老婆的纤腰:“瞧你这生龙活虎的气势,我就知道你又哄我了,别赖着了,快起身梳妆吧,别误了各家命妇朝拜你的时辰,我的皇后娘娘……”
南姗把又往衣裳里探的那只手,狠狠给萧清淮丢出去,然后翻身坐起,萧清淮也懒洋洋地坐起来,环住欲掀帐下床的南姗,埋首在她颈间,闷声说道:“你叫人把崇崇给我抱过来。”南姗郁闷的扭过脸,道:“崇崇在侧殿好好的睡着,现在天还冷着,这会儿将他抱过来,你倒不怕冻着他?”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萧清淮直挺挺地又躺回去,浓黑的头发堆了满枕,百无聊赖地叹气:“不抱个人,我睡不着觉——”
南姗默了默,很体贴地塞给萧清淮一个枕头,柔声道:“若是枕头抱不惯,我叫人把你大儿子唤过来,他小时候最喜欢缠着你睡。”
萧清淮黑了黑脸:萧明昭幼时是最喜欢缠着他睡,但是,也最爱在他身上撒童子尿。
新帝登基的余热尚未褪去,七王爷萧清尘的大婚之日又翩然来临,大婚次一日,萧清尘携正妃盛氏入宫请安,盛氏华服隆重,金玉满头,萧清尘的生母良太妃,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翠色通透的玉镯,亲自给面泛红晕的盛氏戴上,寓意圆满成双,南姗从善如流地念叨几句‘举案齐眉开枝散叶’的吉祥话。
春暖花渐开,萧清淮虽当了皇帝,却仍坚持住在太子东宫,勤政殿依旧由元启帝居着,至于皇后可住的凤仪宫,日日有人清理打扫,南姗却并不搬进住下,只在接待女眷之时,才在那里待会儿,用萧清淮的话来讲,那就是‘我住在哪儿,你就跟我住在哪儿’。
萧清淮昔年种下的一百棵小桃苗,今春已绽放出点点嫣红,南姗正抱着萧明崇看桃花,有宫女前来禀告:“启禀皇后娘娘,五公主求见。”
无限期的禁足令给她撤了,十五岁的及笄礼给她办了,依旧会送她出嫁的消息给她透漏了,想探望生母方贵人的愿望也满足她了,萧清佩这会儿又来干嘛……萧明崇手里扯着一根桃花枝,咧着小嘴巴嗨皮地摇啊摇,南姗吩咐前来传话的宫女:“带她来这里吧。”
被关了三个月,萧清佩面颊消瘦不少,被宫女引到东宫后殿,规规矩矩给南姗请安问好,南姗的语气既不亲近,也不冷淡,礼貌温婉的客套:“五妹妹有事儿?”
萧清佩咬了咬嘴唇,而后在南姗面前跪下,未语泪先流:“求嫂嫂在皇兄跟前美言几句,将我母妃迁出瑟落馆罢,那里实不是可住的地方。”
南姗眉心微沉,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将五公主扶起来。”
萧清佩推开左右来扶的宫女,眼中噙满泪水,哀声泣语道:“求嫂嫂帮帮我,嫂嫂若不应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南姗挑了挑眉,然后淡淡道:“看来,五妹妹这回闭门思过,又是白费光阴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不会应你。”说罢,抱着懵然无知的萧明崇,离开了东宫后殿的花园。
她的善心又不是无底洞,瑟落馆是不如其他宫殿富丽堂皇,但也不是什么透风漏雨的烂地方,贵人应有的银炭份例日常所需,甚至该订做的衣裳首饰,南姗从未短缺过方贵人,瑟落馆怎么就不能住了。
说穿了,不过是过惯了被捧着的富贵日子,门庭乍然冷落清贫便受不了了。
回到正殿,南姗将格外黏人的萧明崇,放到临窗的大炕上,继续逗他玩耍教他说话,直至午间萧清淮回来,南姗简略说了萧清佩还在后殿跪着的事情,萧清淮将萧明崇揽在怀里,隔着门帘吩咐小包子:“你去告诉五公主,她每多跪一个时辰,朕便降方贵人一级位份,待降无可降之时,就将方贵人迁到冷宫去住……我要吃的火腿炖肘子备了没?开膳吧,我饿了。”
南姗将萧明崇从萧清淮身上扯下来,笑道:“早让膳房预备下了,崇崇,你这个小黏猴,快下来,别扯你爹的衣裳了……”
用罢午膳,萧清淮见外头阳光融融,暖而无风,便不乐意在卧房里歇午觉,南姗只得让人搬了躺椅放在廊下,萧清淮才在椅中躺下,萧明崇便顺着他老爹的大腿往上爬,萧清淮将幼子提溜在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小东西,怎么长这么慢,早些大了,早点送你去上课念书……”
一旁的南姗无语望天,只当啥也没听到:还嫌萧明崇长得慢?你是有多想变成白胡子老头呀,她现在恨不得将萧明昭拍成小奶娃娃,她的个青葱岁月哟。
其实,当了皇帝皇后的萧清淮和南姗,寻常的日子与之前依旧没多大差别,差别不过是宫女太监对他们的称呼,依旧有不死心的某些官员,见新帝后宫空虚,无一佳丽,又上本请奏新皇择选才淑,充裕后宫,被拍到马蹄子的萧清淮,将择选才淑的奏本,狠狠摔回某个出头鸟的脑袋上,并严厉的表示‘以后不要再让他看到这种与朝政军机无关的奏折’。
时如逝水,待到流火七月,萧明崇不仅走路稳当了,时不时还会抡着胳膊跑几下,月底之时,萧清淮给萧清佩赐了婚,驸马是出身清贵的书香门第,却无实权实势,婚期订在十月中旬,先前被褫夺的封号‘庆昌’,也未再加封回来。
清历元年刚入冬,萧元德所中的倦生之毒开始发作,时常昏睡不醒,萧清淮每日板着一张阎王脸,连不到两岁的萧明崇都下意识地感到惧怕,更何论他人。
第一场初雪薄薄落下,南姗轻轻给萧清淮揉着太阳穴,望着他瞌着眼睛的倦容,南姗无声叹气,在萧清淮的心底深处,对萧元德的感情也许是很复杂的,曾将他远远送离皇宫五年,每个月却又不忘看他一次。
清历二年春,元启帝驾崩归天,举国齐哀,同时,废太子萧清斌在牢中绝食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