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子的《渔庄秋霁图》?”陶墨言眼睛一亮。
赵戎在一旁笑道:“宋大小姐可得把画收好。我们这位陶大少爷啊,平日里也最好收集名家画作,尤爱云林子!”
“果真?”宋欢竹浮上笑容:“难得遇上同好者,若是陶大公子有兴趣,我可以把画借给您品鉴品鉴……”
宋欢竹眼里满满春意,藏都藏不住,陶墨言虽然兴趣缺缺,但是听到画作,心里头却如点燃了一丛火焰,忙不迭就要点头。
赵九卿在一旁却突然笑道:“真是凑巧了,咱们家中不是也有云林子的一副画么?”
“有么?”赵戎疑惑地望着赵九卿,半晌“啊”了一声,道:“对了,定国公府送过来的聘礼中就有一副……”他机械地顿了顿,几个字脱口而出:“《渔庄秋霁图》?”
定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决计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唯一可能是假画的,只能是宋欢竹手上的那副……
宋欢竹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身子晃了晃,险些牵动了桌上的砚台,好在陶墨言眼明手快,一手定住桌子,一壁打了圆场道:“若是要品鉴,又何须舍近求远?宋大小姐这幅画已堪比名家大作,足够陶某学习许久!”
“就是就是……”宋喜竹这才晃过神来,对众人道:“好啦,我家大姐姐已经行了令,咱们接下去吧!大伙儿可不许藏着掖着,都得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
宋欢竹浑浑噩噩地回到位置上,宋研竹不由有些心生同情:好不容易要显摆个东西,结果还是个赝品,活生生被人打了脸。纵然方才那一画多么得脸面,这赝品也让她的脸面折了一多半。
宋研竹下意识地望着赵九卿,就见赵九卿面色如常地坐着,瞥眼瞧见她望着她,快速地眨巴了下眼睛。宋研竹当下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赵九卿这是替自己出气来了!
身后的鼓点“咚”一声落下,宋玉竹一脸苦瓜地望着她道:“二姐,你发什么呆呢,你又是行令者拉!”
宋研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塞了个绣球,她错愕地抱着球站起身来寻找令官,扫视一圈,不由地愣住了:真是冤家路窄!陶墨言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了!
大不了学狗叫!宋研竹心一横,笑问:“不知令官要下何令?”
陶墨言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温润的声音如夏日里的清泉缓缓流淌过众人的耳畔,醇厚而动人,可是听在宋研竹的耳朵里,却像是一个魔咒。
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方才宋大小姐已经展现了精湛的技艺,让人叹服,宋二小姐是她的妹妹,必定不遑多让,更何况,宋三小姐也赞你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
宋研竹渐渐蹙了眉头,他嘴边的笑意却渐渐深了,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不若……宋二小姐也给大家画幅画,就当给这次的赏花宴助兴了。”
于是,不给画幅画,就是败兴了么?
宋研竹凝眉望着陶墨言,眼里似是挑衅:若我今日就是不画,又当如何?
陶墨言默默地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个钱袋,在宋研竹跟前晃了晃,对众人道:“方才有幸尝到二小姐的糕点,果真美味非常。想二小姐费心准备糕点,颇为受累,再让二小姐作画,实在有些为难二小姐。陶某细想,不若如此,若二小姐肯行令,陶某便加注,这个钱袋也赠与二小姐,若是二小姐不肯,陶某也无话可说……只是,众人难免落下个遗憾。”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落落大方地同宋研竹对视。
冤家!宋研竹不由在心中暗暗骂道。
再看看众人,宋欢竹仍然神游天外,宋喜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宋玉竹担忧地直摇头,赵戎神色不明地看着她,余下的,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要出丑,又或许他们出了这个大门,就要在背后议论:看,宋家二房的小姐果然不如大房……
陶墨言又掂了掂他那钱袋,微不可见地努了努嘴。宋研竹面色一抽,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钱袋里她那对栩栩如生,小巧玲珑的小象。
拼了!宋研竹一咬牙,虎着脸应承道:“陶公子是令官,自然是要什么,小妹就得应承什么。只是小妹画技拙劣,别污了公子的眼睛才好!”
一壁说着,一壁提袖就要上前。
第33章 起笔
“二妹妹且慢,”一旁的赵九卿拉住她,“难得大家高兴,我也跟着二妹妹献个丑让大家乐呵乐呵。”
宋研竹一怔,赵九卿问:“不知二妹可有古琴,借我一用?”
“我有!”宋玉竹站起来,招了招手让丫鬟们去取,一壁站起身来,道:”二姐姐,我替你研磨!”
赵九卿福了福身子谢过,一边附在宋研竹耳畔道:“二妹妹趁这个间隔赶紧想想一会要画什么,若是实在画不出来,也好想个旁的法子圆回来。”
原来赵九卿这是真的担心她“技艺拙劣”。
宋研竹心中一暖,摇摇头道:“九姐姐,你别担心我,就是画个‘小鸡啄米图’,我也得把这画画了!”
赵九卿“啊”了一声,宋研竹抿唇笑道:“一会劳烦姐姐奏一曲‘梅花引’,可好?”
“好。”赵九卿痛快应道。
过了片刻,琴便搬到了中间,赵九卿款款坐下,宋研竹站在桌前,对她轻轻一点头,就听琴音落下,袅袅琴音如甘泉缓缓沁润着众人的心脾,悠远而雅致。
宋研竹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只觉得整个人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前一世的时光突然开始倒退、回溯。
兵荒马乱的围城之战,遍地哀鸿的建州,血染城墙的惨烈,巨大的悲恸在宋研竹的四肢蔓延开来。她的身子不由地战栗,不是这个,不是……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终于在一片迷雾中,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一切……
曾经的她琴棋书画不会,洗衣做饭嫌累,文不精通,武不涉猎,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
资质差,所以她愿意花上比旁人多十倍的功夫咬着牙去学习。祖母不喜欢她,可是她相信只要自己乖巧地站在一旁,总有一日祖母会瞧见她。后来遇上了了陶墨言,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可是她就是愿意一直等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陶墨言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琴棋书画、文治武功,他样样在行。她花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去研究他的喜好。得知能嫁给他时,宋研竹以为自己已经花光了人生所有的运气,所以后来,他不冷不热地待她,她时时刻刻地贴近他,讨好他。
她曾经真的以为只要耐心等待,一切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啊……
宋研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凉的笑,仿佛又看到曾经满腔热情的她,在一个又一个独自度过的深夜里,疯狂地将陶墨言的画作、书法摆在跟前,一遍又一遍的临摹。
直到有一天,陶墨言无意间见到了那些画,险些不辨真假。那是第一次,陶墨言站在她的身后,手把手抓着她的双手,低声道:“你瞧,起笔应当是这样……”
赵九卿玉指轻弹,宋研竹一下子从回忆中醒来,午后的日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前一世短短几十年,变成了弹指一挥间的回忆。
你瞧,起笔应当是这样……
宋研竹唇角漾开一抹笑,缓缓提笔。
一笔一划,横竖之间,宋研竹的《梅花图》初见端倪。在一旁磨墨的宋玉竹并未瞧出端倪,围观的陶墨言和赵戎眼里的疑惑却已经由惊讶变成了诧异,二人相望了一眼,却不敢出声,唯恐打扰了聚精会神作画的宋研竹。
一旁的宋欢竹和宋喜竹一心认定了宋研竹画不出什么好来,只优哉游哉地坐着,静心聆听赵九卿奏这一曲《梅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