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了看身上外衫,并没被动过,全身上下也并无不妥,心头的恼意才慢慢冷静下来,甚至于狭小空间里那种并不难闻,却又不想闻,避无可避的男子气味,檀婉清是吸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难忍着起伏的胸腔,冷静了下看向对方。
谢大人身上的单衣有些松开,正露出隐隐的精壮的胸膛,还有那一片掩于衣衫阴影里一抹坚硬有型的腹肌影子,他的脸上还有些一丝错愕又狼狈的样子。
檀婉清其实并没有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婉柔,她骨子里的东西,不可能真的与自小三从四德的女子相同,即使有同化的部分,也不过被逼的可以掩饰与妥协的部分罢了。
所以,当她神情肃穆,眼神居高临下,小觑你的时候,那般的淡漠气势,便是身着褴褛,看在人眼中,也是那般高高在上,神圣而不可侵犯,那是多年伴父左右,熏陶养成的气势,加之骨子里便从不觉低之人下的傲气,这般由内而外,自是不亦随意亵渎。
虽还是平常一般的柔声,但神情却淡淡,她道:“蒙大人相救,心中感激不尽。
民女自知,像大人这样铮铮铁骨,血染沙场,救黎民于水火的好儿郎,日后当配得二八芳龄,豆蔻年华的如花美眷,婉清已年纪颇大,且是罪臣之女,实不敢献出来玷污大人。”
她顿了顿,也不知如何言语,便只学了男子随便一拱手,道:“之前将宅邸的藏银告之大人,除去感动于大人的爱民之心,也有向大人恳求之意。
当年的檀婉清已死,只剩现在的沈珍珠,看在民女如今的下场凄凉,大人大仇已报的份上,还请谢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民女罢。”说完也不看对方脸色,“民女在此谢过。”便匆匆掀开皮毛起身,急不可耐的寻着出口出去。
雪后的天气,仍是寒冷,却因大阳升起,阳光暖融,而驱走几分阴凉。
几十骑兵休息一夜,早已自地屋起身操练,并整顿兵马粮草,在校尉王骥的再三叮嘱下,无一人敢去守备大人的地屋周边走动骚扰,甚至远远的绕开在另一边空地,升起了火,熬煮了两大锅肉干汤汁,并就着火堆烘烤着一块块夹了肉的硬馕,待烧的软了,放到嘴里一咬,满嘴的羊肉香。
许多从未吃过的兵士心中暗道,这蛮人的食物也是不差,尤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若是能围坐喝上一碗热气腾腾有肉汤,还配上烧热的馕饼,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王骥昨夜还会心一笑,觉得大人终于得偿所愿,不再过得像个苦行僧,可结果万万没想到,早上起来,回程的路上,一个连眼神都欠奉,宁与那些落难的女子坐与一处后,也不愿碰大人一下马。
这便罢了,可大人表情同样也是一脸阴霾,看了眼她之后,转身便上了马,目光阴沉寒冷,一言不发,只路上不断的策马快行,往日需得一个时辰的山路,半个时辰便冲了出去。
颠的一辆马车差点散了架。
对檀婉清而言,也极是难受,一路上颠簸到伤口,不说痛得死去活来,也是脸色发白,好在,带着几个女子的车棚,经过改良,车周围都挂上了不少皮毛遮掩风寒,便是连坐的地方,都是蛮人帐篷里搜出来的厚袄铺垫。
瑞珠一夜提心吊胆,此时才敢拉着小姐,仔细的看着,发现小姐下巴,耳朵,手指手腕几处,雪白娇嫩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桃花色的红印子,就像擦了胭脂一样,她知道那是冻的,小姐冬天比常人容易冻伤,以前偶而出行时间长了,就会有这样的斑块,但后来有经验注意保暖后,已好几年未见了,谁知这一次大雪,冻伤这么多地方,连脸都有。
又无太医开的最好的紫苏膏可用,还要坐在车里挨冻,不由更心疼的揉着小姐的手。
檀婉清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知晓,再斟酌言语,再无口吐恶言,可那番话还是将人得罪了,得罪就罢了,本就关系恶劣反复,也不差多增一样两样,可是,她也实在不知往下的路要怎么走了,个升斗小民,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檀婉清迷迷蒙蒙,带着没睡好的慵懒之意,坐在铺了厚袄的简陋车板上,看着随着车颠簸透着光线皮子,她从瑞珠温暖的手心抽出手来,轻轻的掀起,看向了外面。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多么贴切,眼前的整个林间,枝头盛开着大片的雪白梨花,似经过一夜风雨催残,飘飘撒撒,稀稀疏疏的铺了一地,映在第二日的暖意的阳光下,花如雪色,雪色如花,实在是优美如画的意境美景。
只可惜,花易谢,雪易化,这样的美好总是短暂,她轻轻的蹙起眉,可眉间却皆是心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担忧惶惑。
同车的几个女子,神情苦楚,哀哀凄凄,都是被蛮人强抢掳来的,幸得被谢大人的人马所救,才方得自由,可即便如此,那些日日的情景也是终身都抹不去的伤痕,其中有的家人已死,无处容身,有的甚至离家数目,难有面目再见亲人,皆都惶苦的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在看着临车门坐着的女子,也露出同样的神色,有几个还在流泪的人,不由止了眼泪,呆呆的看着,慢慢神色里也泛起了同情。
这女子生的可真美啊,冰肌莹彻,雪肤花容,进来时便一车的芳香袭人,连这样的美人都被那些蛮人糟蹋了,不知怎么竟让她们心头更泛起了可怜之情,竟是人人收起了苦色,勉强自己去想日后的出路。
一行铁蹄自山上而下,到达平坦道路时,已是到了太阳高高升起的巳时,众人原地歇息片刻,车内的几个女子皆分到了煮热的雪水与馕饼,甚至还有一碗浓稠的米粥,泛着香气,直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众女哪想到,能受此优待,不仅早上有肉汤与饼,此时竟还有粥可喝,这粥熬的极糯,里面还填了肉丁,十分香口,皆是起身下车,谢过大人。
檀婉清也不理,只是坐在车上懒懒未动,瑞珠将她的粥端了过来,她却是摇摇头,这一路的颠簸,连胃都要被颠出来,直往上反,哪还能吃得下。
瑞珠再三劝说无果,只得将手里白白的粥饼送回,分与其它人。
看到那满满的碗怎么端去又怎么端回来,王骥见到大人一番苦心如付流水,不由回头看向大人,只见他手拿着碗,用力攥紧,只停了停,便将最后一口饭倒入口中,然后倏地起身,转身向马走去,步伐迈得又快又疾,便是王骥都能觉出几分狼狈。
一行骑兵队,加上十数马车,一路赶回卫安城时,城门口竟是聚集了许多人,知大人出兵缴匪,大雪封山,一夜未回,内城门围了许多城中百姓,皆是议论纷纷,生怕大人出了什么事,直到有人远眺张望,见到大人的人马返回。
城门内立即涌出了大批百姓,不止是受过谢承祖恩惠,还有曲家,施家及城内十几家粮米布商,聚集于此。
在见到自家的五车绸缎布匹,三大车粮米皆一分不少的从蛮人手中劫回,原数返还,曲施两家喜出望外,一路迎出大门,对着翻身下马的谢承祖,皆躬身行礼,并不是几车粮米布匹的事,而是有了大人,他们日后生意的安定,也不顾对方年纪,纷纷行下大礼,感恩之话自不言说。
“快起,快起,不过是谢某应当做的。”谢承祖抬手扶起欲跪的几人,便让身后兵士将粮草布匹交还,两家自愿将车物献于谢大人,以作军用,谢大人道坚持原物奉还,此事不可一概而论。
两家收下后,曲家主事满面红光,他道:“大人与各位军士为百姓一路辛苦,小民与施掌柜包了鸿福楼,大人定要赏光,让小民为各位接风洗尘,否则实在心下不安啊。”
一直站在曲老板身后的曲家二小姐,轻轻走到谢大人身边,年芳十六岁的她,正是最鲜活的颜色,身形婀娜窈窕,芙蓉面柳如眉,此刻含嗔带羞低着头,弯腰在横刀力马的谢大人面前,轻轻柔柔娇滴滴的道:“大人,家父一片心意,请大人勿必前往。”
此时的檀婉清已与瑞珠下了马,正要往城门去,谢承祖本心拒绝,但目光在看到下了马车,冷若冰霜,看也不看这边的眼的模样,竟是眼中怒意闪了闪,抿了抿嘴,脱口而道:“恭敬不如从命!前面带路。”说完,回身上马。
曲施两家大喜过望,谢大人可是极难请的人物,这般轻松答应,可不常见,急忙命手下人先去张罗。
檀婉清进入城门,身边是急驰而过的马蹄声,与掀起的烟尘,瑞珠忍不住掩住口鼻,瞪目过去,正是谢大人一干人等。31
第三十二章
曲家现任家主曲盛风,祖上三代从商,到他这一代,虽说商途顺遂,但才能也只能勉强守业,他贵在有自知之明,虽算家大业大,但膝下几个儿子却无什么出息,为免日后守不住家业,他放弃了京城之地,屈就于简单的益州。
前几年,意外结识了当时只是小小百夫长的谢承祖,看其目如朗星,鼻若悬胆,身躯昂藏伟岸,行事果决,又极重情意,以他多年看人经验,便觉此人若能在战乱中活下去,必能出人头地,秉着此人绝非池中物这样的心理,他花费了些金银与关系,请来了专治妇人疾的妙手神医,替谢谢家的母亲救治,虽最后仍未保住命,却也多留了两年。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冲着当初这份小小恩情,如今已从百夫长,做到了五品守备,对他也颇为宽待,他将家小迁至益州卫安城,便是冲着谢承祖的这份知恩图报。
谢大人也给与了他诸多方便,待军营兵士统一做战袍军衣时,所用的布料他也未多收取分毫利润,为守备大人省下大笔银钱,如今城内又有谁不知道他与谢大人的渊源。
这位年轻武将,性子内敛,不张扬又有胆识,他是越看越喜欢,越久越是欣赏,有时会想,这般有骨气铮铮,气宇轩昂的儿郎,若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时间一久,他也暗自揣磨,加上对方已父母双亡,婚事又无人做主,于是,心念一动,便把主意便打到了自家女儿身上,他的几个儿子虽不成器,但生的几个女儿,皆姿色过人,尤其是大女儿,可谢大人对其并无什么好感,当初也让他有些灰心。
但今日出发前,看着前来请安,身着一身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同样生的娇媚动人的小女儿,突的心下一动,竟一同带出了城。
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明明当时他看出大人拒绝的目光,可是下一刻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想来想去,还不是小女儿一番话,谢大人同意了吗,这岂不是对小女中意的意思。
年逾四十的曲盛风越想越是高兴,一个血气方刚,一个花容待嫁,正正好好的般配,他一商人能与官家结亲,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这么一想更是脚步飞快起来,他倒没奢望二女儿能做守备夫人,只求与谢家亲上加亲,便是妾也是愿意的。
为着得之不易的机会,曲盛风心下动了动心思,据听闻谢大人是个严律克已之人,很少去风月场所,并不是好色之人,若无人牵线,恐怕就算有意,此事还得拖上许久,可曲盛风却是等不及了,得想些办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