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难事。”张辅道,“我军在贼之东都所获甚巨,足以应付大军三月所需。待攻下贼之西都,所获定也不少。安南小国,储粮却如此之丰,实难预料。”
“听闻此处稻谷可以一年三熟,民多种稻,且有从邻封掠夺,不足为奇。”
张辅点头,道:“果真如此,大军自筹粮饷不是难事。”
张辅和李彬的一番言论,也是大军中多数人所想。就算大军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身后还有成国公和兴宁伯,总不会让征讨安南的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唯一所忧者,唯攻城之时会有犯禁之人。”
张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人有从众之心,无人以身试法当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应上缴之物,定会有仿效之人。
大军之前所过,多为贫瘠城寨,除了粮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然安南虽是小国,宫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银珍宝的数量定不会少。越接近黎贼所在,沿途的城寨会越为富裕。不加以约束,情况恐会难以控制。
犯禁的官军多了,处理起来,麻烦就大了。
当严刑峻法还是法不责众,将是摆在总兵官和其他将官面前的一道难题。
听闻张辅等人的担忧,沈瑄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辅等人传阅。
信是孟清和写的,由为杨铎引路的衙役送达。
此事只有成国公知晓,杨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根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子已令兴宁伯筹集粮草,大军缴获会用到何处,也在信中写明。此事无需隐瞒,可传达三军。”沈瑄扫过众将的面孔,“李参军那里,本帅会亲自去说。”
潜台词,除了定国公本人,谁也不许向李俊透露这件事。
虽然有天子手谕,如此行事还是会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烦一桩。
被言官一搅合,军汉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拼命换来的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
进了皇帝内库,不会亏了出战的将官军卒。收入国库,也会有相应奖赏发下。若是遇到不开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样能让他怎么吞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但能省去这样的麻烦,不是更好?
孟清和信中提议,取出三分之一缴获上交朝廷。
天子内库和国库怎么分,不关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缴获,除按照惯例分给大军,其余都运往凭祥,通过商人换取粮食和粮种。足额抵充大军粮饷,多出来的直接发给官军做额外奖赏。
“要换做铜钱布帛,到军中登录即可。”
读完整封信,张辅等人纷纷点头,此策甚好!
洪武帝规定,民间交易不许使用金银,违者以律惩处。这道皇令在明初贯彻得相当彻底。永乐帝恢复太祖成法,一样不许民间使用金银。直到欧洲人开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银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渐变得宽松。
永乐朝对金银流通的限制依旧严厉,便是有军汉私藏金银珍宝,最终也要想法兑换成粮食布帛和铜钱才能花用。
征讨安南的将官想要将缴获的金银珍宝换成铜钱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选择。
三十万大军,有卫所官军,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军。
严令缴获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在事后施以严惩,不如从最初就摆事实讲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如果和商人交换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交公换来的奖赏,何必冒着掉脑袋挨军棍的危险触犯军令?
究竟是没有任何担保的商人可信,还是有金字招牌的兴宁伯更有信誉?
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会选择后者。
杨铎对孟清和的计划很感兴趣,却没开口询问,也没令锦衣卫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许可征讨安南大军便宜从事,只要不触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讨嫌的多此一举?只不过,兴宁伯以利益趋势商人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杨铎,北镇抚司的探子该好好学习一下。
沈瑄信任孟清和,在读过孟清和的信之后,便决定依次行事。纵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国公的目光之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也被信中所写的利益打动,有了下东洋船队的前例,兴宁伯会赚钱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总戎,属下认为兴宁伯此计大善!”
“属下附议!”
“兴宁伯果真大才!”
“兴宁伯未在军中,仍这般尽心竭力,令卑职万分感动!“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视线如锥子般戳在发言者身上。一边戳一边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须勤练口才!
沈瑄看向说话的都指挥黄中,点头,“很好。”
黄中登时如打了鸡血,满脸通红。相对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发尖锐了。
军令传达到各营盘之后,将官无不激动,发给沈瑄和兴宁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总戎如此体念我等,兴宁伯如此仁厚,我等必当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时间,卫所将官战意冲天,杀气腾腾。
随大军出战的土官和勇士们也是捶着胸膛,举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钱赚,大家都清楚。但有这么多钱赚,还不必承担触犯军令的危险,事先无人能够料到。
“定国公天纵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大军瞬间如滚水一般沸腾了。
拔营,列阵,登舟,向着安南的西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