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清顿了一下,然后脸迅速地红了。她把腿从走廊里收回来,坐得端端正正,背也挺得直直的,头却快要扎进胳膊圈里了。
耳朵从头发的缝隙里漏出一点端倪,通红通红,看上去尤为小巧可爱。
杨子溪笑了笑,把胳膊撤回来的时候,看到那条三八线被自己擦掉了一半。她抬起胳膊,拍了拍衣服上的米分笔灰,却没有再费事拿出米分笔补齐那根白线了。
第10章 家庭
晏海清上完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
她心里一惊,扔下自行车就冲进了家门,大叫“妈”!
晏柔柔披头散发地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地上,手里举着一把剪刀。听见晏海清叫她,她缓缓转过了头,看着晏海清,眼里深沉如墨,又透出一种奇异的偏执。在昏黄的灯光下,晏柔柔咧开嘴笑了,她拿着剪刀站起来,盯着剪刀看了两秒,又突然猛地摔到了地上。
“啊——!!!”晏柔柔以一种似乎要撕裂嗓子的音量喊着,面目狰狞,似乎在哭,又似乎没有。晏海清不敢把耳朵堵上。
晏柔柔长得很好看,晏海清从小就这么觉得。她喜欢温柔笑着的妈妈,因此连带着也可以原谅歇斯底里摔砸东西的妈妈。
那把剪刀在地上蹦蹦跳跳弹了几下,最后一下停留在了晏海清的脚边,晏海清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发现尖部正朝向脚的大拇指,要是没有躲避一下,肯定戳到自己了。
晏海清叹了口气,没有功夫去理会这把剪刀,慢慢走到了晏柔柔的身边,喊了一声:“妈。”
“妈妈。”
晏柔柔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反应。愣了一下之后,猛地推开晏海清跑了出去。晏海清叹了口气,将一屋子狼藉抛在身后,便跟着晏柔柔出去了。
反正家里没有钱,并不会招来小偷。
发疯状态的晏柔柔跑得很快,晏海清早有准备,一出门就捡起了自行车,跟在晏柔柔不远处,让她跑。
一般都是这样,晏柔柔疯癫一会儿,跑累了的话自然会停下来,慢慢地就会恢复正常了。有时候晏海清不在,晏柔柔也是把东西砸完之后跑一阵子,几个小时候之后恢复意识之后自己走回去,再把屋子全部收拾好。
这一次天色已经黑了,晏柔柔在外面狂奔了十分钟,竟然到了护城河周围。她爬上了护城河的栏杆,看上去竟然是要跳下去。
晏海清吓了一跳,马上从自行车上下来,抱着晏柔柔的腰,不让她跳下去。一边挣扎一边喊“妈”,希望能把她叫回来。
晏柔柔发疯的时候力气比晏海清大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把晏海清压在了栏杆上。晏海清扭动着身体,想逃脱妈妈的制辖,结果扭着扭着,却头朝下栽了下去。
晏海清心里一惊,她下意识想去抓晏柔柔的手,抓住之后却又放开了。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妈妈现在又发病,怎么也不能连累妈妈啊……
头很快沉入了水中,九月份的河水不算太凉,但是猛地灌进鼻子里也不太好受。晏海清会水,惊悸之后回过神来,立刻屏住呼吸,开始在水里扑腾,过一会儿应该就能爬上去了。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河底的水草缠住了晏海清的脚,晏海清心道一声“糟糕”,潜下去要解开水草。可河水压迫着晏海清的身体,试图从脸上每一个孔里钻进去,晏海清惊慌之下似乎又喝了一大口河水,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晏柔柔的尖叫在黑暗里响了起来,晏海清心里疲惫地想:妈妈,别叫了啊,好吵……
等晏海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床上。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妈妈正在尽可能小声地收拾着家里,把每样东西都归位。
从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看,晏柔柔已经恢复意识了。
晏海清从床上坐起来,问:“妈妈,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晏柔柔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红红的。她捂了一下嘴,然后哭着说:“海清,我对不起你……我差点害死你了!”
晏海清下了床,从身后抱住晏柔柔,说:“妈妈你最近是不是少吃药了?”
晏海清现在身体瘦弱,个子也不高,完全没有十年后的高挑与气质。她将将能抱住晏柔柔的腰,小声说:“妈妈,我可以赚钱了,而且也有奖学金的。我有钱买药的。”说到这里她惊了一下,说:“今天刚刚发了工资,在外套口袋里,妈妈你看到了吗?”
晏柔柔皱着眉头指了指桌子,上面摊着湿淋淋的几张红色钞票,因为晾干了一点点,所以边缘已经皱起来了。
晏海清不在乎皱起来的钱,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掉!”可数过之后她又皱起了眉头,说:“妈妈,你没有看到五十的吗?”
晏柔柔一愣,说:“是在河里么?”
晏海清很确定里面有五十的,因为工资发了三百五十块,她一块钱都没用就回来了。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说:“啊我忘了,我用掉了。没掉没掉。”
这钱百分之百是掉在了河里。可她要是这样说,晏柔柔指不定怎样内疚,说不定还要再去河里找。
这怎么找得着呢?五十块钱掉了虽然很心痛,可晏海清更想要妈妈好好的。
晏柔柔不怎么相信,问晏海清:“是不是掉在河里了?我们去找吧。”
晏海清拉住了晏柔柔的手,说:“真用了,今天买了两本练习册,现在的书真的好贵啊,以后我们开个书店吧。”晏海清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妈妈,马上十一了,别人都一家人去旅游,我们要不要也旅游一次,去公园玩啊?”
晏柔柔笑了笑,说:“我要回你外公外婆那里一次,大概没时间吧。”
晏海清瞬间脸色就冷淡下来了,说:“去那里干什么,反正也是挨骂。”外公外婆很不喜欢母亲,虽然没明说过,但是晏海清能感觉出来。
可她也知道,这事怪不得外公外婆。晏柔柔每次去找他们几乎都是为了钱,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晏柔柔,况且他们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巴巴地攒一点钱很不容易,自然不愿意就那样给了。
也许还是有爱,他们每次到底还是给了钱,只是数量上要打个折扣,还要百般刁难晏柔柔。
晏柔柔常说,能给就不错了,脸色差一些不算什么。可晏海清就是不能接受,怎么会有人骂自己的女儿婊。子和贱人呢?晏海清一点也不相信,外公外婆是爱晏柔柔的。
可……没钱。晏海清捏紧了拳头,都是因为没钱,妈妈才需要受这么多苦。她抿着嘴唇道:“妈妈,你不要去找他们,我有钱,我可以赚钱的。十一我们不出去了,我去端盘子,一天三倍工资。我们有钱的。”
晏柔柔的病要钱,晏海清上学要钱,为了在市里生活下来,房租水电,衣食住行,无一不要钱。晏柔柔开着一个小超市,卖些零食和日用品,就算加上晏海清打工的钱,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晏柔柔心里知道,女儿这是不愿意让自己受苦。可到底晏海清还是太小,只知道尊严重要,却不知道有些时候,物质比尊严更重要。她摸了摸晏海清的头,解释道:“就算三倍工资,你也赚不出一年房租啊。今天房东来了,我求了他才让他宽限几天的。”
晏海清忿忿道:“为什么一次要交半年的房租!交一个月不可以吗!一个月一交我们又不会拖欠!我去跟他求情,看看能不能改成一个月交一次。”
晏柔柔叹了口气,说:“房东管着那么多户人家,你这家改了别人家也要吵着改,你说不通的。”她又不是没说过,房东当时倒是同意了,可事后房东老婆知道了,嘴上丝毫不留人,连着晏柔柔和晏海清全部夹枪带棍地骂了一通,暗示着三人间存在什么苟且。后来晏柔柔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了。晏海清还不懂得一涉及到钱,人的嘴和心能有多脏。“这钱还是得找你外婆借,没事,能借到的,你以后赚大钱了还给他们就可以了。”
晏海清说:“那我跟你一块儿去,有我在他们会对你好一点。”
“你不是要赚三倍工资?再说路上难走,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没事的,你在家等我。”晏柔柔说:“应该还有作业吧?我看你上次写作业写到十二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