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抬抬手止住了她福身的动作,把今年必得入宫的事情一说,赫舍里氏倒也没有表现出不情愿来,捧着肚子道:“我都听爷的,您既然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产期将近,说她不担心孩子是假的,可是天家威严,没有她讨价还价的余地,赫舍里氏硬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也是不想贝勒爷为难。
博果尔道:“我下帖子想着这几日约了几位兄长来府上一聚,我们关系一向不错,有些话不用明着说,他们都懂得。”
宗亲中他的人缘算是很不错的,尤其这两年也摆脱了空自身份高贵手头却没有差事的尴尬地位,走到哪里都有人乐意给他几分面子。
赫舍里氏嫁入襄贝勒府也有九个月了,不过她怀孕怀得快,肚子里揣了一个也不敢请人来府上一聚或者出门应酬了,跟命妇们的交际暂且都放下了,现在满京城除了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还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她本来还有点发愁这个,听博果尔早一步全都想到了,心中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谢恩。赫舍里氏也觉得自己命好,跟婆婆的矛盾没多久就化解了,丈夫体贴敬重,刚进门就怀了孕,这胎还很平安。
她怀孕前是专房之宠,怀了孕不能侍寝,当然不可能再霸着人不撒手,博果尔有时也去后面两个格格那里,不过他去得不勤,到了现在两个格格还都没有喜信传来。
赫舍里氏为此很是念了几句佛,她倒是不担心有庶子出世,但能跟嫡子的年龄差得大些,对她总是有利的。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博果尔去前面书房歇了,他一般来赫舍里氏的正院后是不会去后院再找格格们的,这是给正室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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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那天天上飘了细雪,博果尔先是把太妃护送出来,再返身去接赫舍里氏。
本来董鄂氏是站在赫舍里氏身后的,见状特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半侧过身体去,仿若生怕博果尔也伸手扶她一般。
然而当博果尔连眼珠都没朝她转一下,扶好赫舍里氏就径自离开后,董鄂氏被冻得有点发青的俏脸上却浮现出不易觉察的失望来。
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来,小心地把披风裹得更紧了一些。这是她为了此次入宫专门找出来的披风,这是她从鄂硕府上带过来的。
披风是刚入冬时穿的,里子并不很厚,但穿上后更衬得她一身风华无双,是以哪怕气温骤降冷得不行,董鄂氏也不舍得把它换下来。
自从上次宫宴恳求安郡王帮她送画给皇上后,足足有半年没有任何消息,董鄂氏被看管得很严,根本别想得到外界的消息。
好不容易她终于能出来了,还是能再次入宫,不论是不是安郡王为她谋划出来的,董鄂氏都会拼了命地去抓住这次机会。
她深深看了正在扶着赫舍里氏上马车的襄贝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此次一别,也许再见以是沧海桑田,总有一天,贝勒爷会知道,他错过了她,是会带来终生遗憾的。
董鄂氏带着几分淡淡惆怅地想完,在章嬷嬷的搀扶下也走进了自己的马车,到了马车里就暖和多了,她却扔抱着那件披风没有解下来,只是把上面的积雪轻轻抖掉。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这次进入了宫门,董鄂氏没再像上次一样试图从车帘缝隙中向外观看。她有点紧张,总觉得如果皇上看了安郡王呈上的画作,一定会记得她,所以没准从她入宫的那一刻起,皇上就已经命人在暗中观察她了。
董鄂氏再三告诫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完全符合规矩,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美好都展现出来,这可以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务必要紧紧抓住。
☆、一见倾心
新年大宴当然还是宗亲和女眷分开的,不过博果尔看福临今日从头到尾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偶尔还会用暗含着点愧疚心虚的表情偷偷看他一眼。
福临是当真满含着愧疚感来参加这次的新年大宴的——他对着那张《水牛图》,白天也看,晚上也看,看得又是痴迷,又是悔恨。
他从这张图画中看出来的神韵和意境,都在向福临表示,董鄂氏绝不是传言中那样不堪的女人,她苦心临摹他的画作,就是为了向他展现他们是多么相近的两个人。
她会比后宫里的所有人都理解他,懂他,也会珍惜他——最让福临难以接受之处正在于此,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错过她了——他把她亲手送给了他的弟弟!
福临迫切地想要见到董鄂氏,他觉得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他不会去打扰她,也不会去打扰博果尔,他就想全了自己心中的念想。
一整场新年宴,上百道菜端了又撤,福临基本上就没有动过筷子,一直都在跑神。好不容易熬到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让吴良辅端着酒,说要去慈宁宫为太后敬酒。
按理说这种正式的宴席绝大多数宗亲都得跟着去,福临却抬手给制止了,他看着博果尔道:“你代朕向诸位爱卿祝酒,朕去去就来。”
福临痛恨博果尔,若不是当初他来找自己讨要董鄂氏,早半年他就能认识到原来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同他产生心灵共鸣的女人,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她阴差阳错、无以为继。
但他对博果尔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感,福临想见董鄂氏,但绝不想当着博果尔的面跟董鄂氏相见,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博果尔给支开了。
慈宁宫有娜木钟和赫舍里氏在帮衬,尤其还有孝庄看着,理当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博果尔倒是无所谓,他也不相信福临有胆量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说不定他这个半苦主不在,这俩人能擦出更绚烂的火花呢。博果尔笑吟吟对着福临举杯示意,目送他离开后顿了顿,方才起身招呼诸位大臣宗亲。
福临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让他入慈宁宫罢了,但在满朝文武眼中,去年这出头露脸的活还是岳乐来干,现在就改到他博果尔头上了,襄贝勒看来是当真抖起来了。
大家都表现得格外客气,岳乐倒是有心说上一两句酸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旁边的显亲王富绶拿话给岔开了。
富绶觉得安郡王这人着实有点好笑,这一年博果尔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封郡王在即,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他没看懂岳乐冲上来阴阳怪调地是什么意思,自己没本事把议政会这么多宗亲压得服服帖帖的,反倒把罪怪到别人头上了?
嫌人家抢了你的活,有本事就去抢回来,皇上也是爱用有能耐的人,自己比不过人家,从这里唧唧歪歪地说几句酸话,比个娘们还不如。富绶深觉此人好笑,卖个人情帮博果尔把话题岔开了,二人轻轻碰杯后各自落座。
博果尔专心经营着自己在宗亲中的交际网,那边福临已经带着一队宫人连并吴良辅来到了慈宁宫。他走到大门前,听到慈宁宫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一时间竟然有点近乡情怯之感。
——万一董鄂氏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完美怎么办?或者万一董鄂氏见了他后跟想象中的也有差距觉得失望了怎么办?
脑补过多的小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中,困兽状在宫门前绕着转了好几圈,他的心头砰砰直跳,几乎听不到慈宁宫正殿里的鼎沸人声了。
倒是太监通传后皇上迟迟不进慈宁宫,还在宫门口来回转圈,惹得里面的孝庄看过去——本来通传后一大帮人都等着给皇上请安呢,结果人不肯进来,她脸上的笑容倒是丝毫没走样,不过眸光已经沉了下来。
孝庄习惯性以为这是福临有意给自己难堪,但看他走进来时倒是还算平静不像是憋着气的模样,心头略感诧异,就见福临一进来,眼睛就在宗室命妇那边打量个不停。
福临并不知道董鄂氏长成什么模样,他也不太清楚这种正式场合各命妇的座次安排顺序,只能笨笨地从最前面的孝庄那边开始找。
挺着大肚子站在太妃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博果尔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福临重点看了看赫舍里氏下首的那位,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他心目中的董鄂氏可不是长成这样的,看服饰貌似也应该是某位郡王嫡福晋。
福临一路向前走着一路从远即近看过来,恰好董鄂氏的位次拍在中间偏后一点,福临走过她时,视线正好也挪到了她的脸上。
董鄂氏一身白绒为面的长披风,中下部点缀着几枝墨色的梅花。她里面穿的是贝勒侧福晋的吉服,淡牙红绉纱的袍子,被披风一衬,更显得清冷孤傲、素雅俊秀,恰似晶莹润透的青花瓷,又似一朵临风独放的白芙蓉。
“……”他整个人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福临内心深处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告诉自己此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切合大家闺秀风范的董鄂氏只敢垂头盯着脚下的金砖,视野范围内却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停住了。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怯而缓慢地轻轻抬起眼梢,正对上福临满带着惊艳的眼眸。两人对视了几息,福临才恍惚回过神来,强撑着若无其事般继续向前走,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大殿最前方,对着孝庄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