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一副莫名感动的模样,博果尔看得有些牙疼,他的思考回路跟这种文青压根就合不来,见福临这样激动也只是轻描淡写道:“这确实不是臣弟说的,上个月皇兄赏赐臣弟墨宝,阖府上下共沐皇上恩德,是臣弟府上一个幕僚先生瞻仰御笔后所说的。”
福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张了张嘴巴,颇想把这位知己唤入宫中长谈一番,话还没出口就听博果尔道:“皇兄,臣弟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福临只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想着先帮弟弟把事情办了,而后再提自己的要求也好,问道:“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想要什么我这里可都不缺?”
他说完后猛然间想到一事儿,一下子就后悔自己嘴快了——朝中诸位大臣这几天可正为能不能给博果尔旁听议政会资格而吵得不可开交,福临自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孝庄皇太后不肯松口。
他虽然是皇帝,说的话一旦跟皇太后的相左,也是不大管用的。要是博果尔向他开口请求,他还真不能答应。
博果尔仿若压根没有注意到福临一脸的懊恼,笑道:“臣弟回府刚同额娘说了您答应把董鄂氏许给我当福晋的好事儿,莫名其妙仰头就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着大夫看过了吗,朕指个御医去你府上?”福临松了一口气——听这个话音,不像是因着议政会的事儿,那他就放心了。
“额娘也是吓了一跳,请了十几个大夫来看,都是好手,愣是谁都没有看出不对来……”博果尔说到这里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脑瓜,“我额娘也是心急我,想着是不是跟董鄂氏有关?非催逼着臣弟来回了您,说是不要这个福晋了。”
“哦,这样啊!”福临一下子就明白了,摆摆手压根没当回事儿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媳妇了,那朕再给你换一个,那个董鄂氏还没进门就害得你厥过去了,没准真是两方不合。”
福临自己跟来自蒙古科尔沁部落的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就很合不来,几次三番闹着试图废后,都被孝庄太后硬压下来了。
他此时看着弟弟就深有感触道:“这福晋啊,娶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想换一个也换不成,可不能小看了。”
博果尔笑了一下:“皇兄可真是过来人。”
福临一想起来自己的皇后就觉得心塞,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数落皇后的不是,顺带着就把火撒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去了,不大高兴道:“那个董鄂氏,实在是不好,恐怕跟你八字上有冲撞,朕这就撂了她牌子把人遣送回家。”
撂牌子这事儿吧,也不是皇帝说了算,福临当着弟弟的面答应了下来,当下差吴良辅去跟孝庄太后说一声。
拉倒吧,皇太后本来知道您提前给博果尔定下了未选秀的秀女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您现在又出幺蛾子,她老人家能答应就怪了!吴良辅心里骂娘,也不敢跟福临直说,颠颠地顶着三伏天的太阳去慈宁宫跑了一趟。
没一会儿吴良辅就苦着脸回来了,不看福临也不看博果尔,低头越过自己肥硕的肚皮紧盯着脚尖,声音细弱蚊蝇:“皇上,太后娘娘请您移驾慈宁宫……”
福临就是不听他的话,光看这奴才哭丧着的脸就明白是答案了,瞬间没了刚才的笑模样,拉下脸来就要发火。
他少年时在多尔衮的操控压迫下成长起来的,脾气暴躁易怒,情绪化到了极点,尤其碰上孝庄驳自己的情面时,每次都能又摔又砸闹腾好半天。
博果尔愧疚万分道:“皇兄,都是臣弟不好,让皇兄为难了。太后娘娘自有她的考量,您可千万别为了我跟她老人家闹,伤了你们母子的情分,那臣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自有她的考量?她的考量才重要,朕的意愿就不重要了?福临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当着弟弟的面拽拽地夸了海口,怎么能被亲娘打脸?
恰好此时博果尔提出告辞,福临深切觉得这是善解人意的弟弟不忍心当面见自己被孝庄给难堪,咬紧牙关一把拉住他:“你不用走,跟着朕一并去慈宁宫,朕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凭什么自个儿得娶个压根不喜欢的皇后,凭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管用?福临当真有点火了,他比博果尔大一岁,今年周岁十七,还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感觉被人打了脸就要把场子跟孝庄找回来。
福临雄赳赳气昂昂像斗鸡一样一头冲了出去,连龙辇都不坐了,脚底生风似的跑了。这种场景在皇宫中倒是也经常上演,皇上年纪越大对把持朝政的皇太后就越不满,母子间的冲突也越发频繁。
吴良辅急急忙忙追着他往外跑,呼唤道:“皇上,皇上您慢点!”他指挥着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抬着轿子快去追皇上,不然半个皇宫的人都能知道皇上和皇太后又起争执了,侧眼看向端立不动的博果尔,苦哈哈道,“贝勒爷,皇上让您一块去呢。”
老厌物,这是知道接下来不好收场,害怕孝庄事后责骂没顾好皇帝,就蹿撵他去拉孝庄仇恨呢。博果尔脚跟踩着地动也不动,也不管吴良辅催促个不停的话语,焦急而又苦恼地叹息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可真没脸见太后娘娘了。”
☆、母子擂台
博果尔顶着吴良辅焦急万分的催促声,背着手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愣是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算是从乾清宫蹭到慈宁宫。
他确实是有意耽搁,本想着这都一炷香时间了,福临和孝庄吵得再厉害也差不多该吵完了,等走到了宫门口,发现一溜宫女太监都缩着脖子低头装鹌鹑,还隐隐有争吵声传来。
吴良辅吓得也不清,眼珠一个劲儿乱转着,想找个借口溜号,无奈博果尔却似乎很感兴趣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从头到尾只能听见福临在大喊大叫,孝庄明显没兴趣跟儿子比谁的嗓门大。从慈宁宫门口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倒是不能挺清楚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
宫女小心翼翼地过去禀报襄贝勒过来了的消息,少顷,孝庄身边的第一大红人苏麻喇姑亲自迎了出来,笑道:“贝勒爷,您快快进去吧。”
看来这是福临真拧上了,孝庄也没法子,只能火急火燎地把他叫过去救急。博果尔心知肚明,跟着苏麻喇姑一路向前走,果然看到孝庄和福临两个人站得有三丈远,正彼此对视着。
孝庄还算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戳人,她先是看着博果尔一笑,指着福临道:“好孩子,快过来,帮哀家劝劝你哥哥。”说完一顿,满带感慨地叹息道,“皇帝大了,哀家的话也不管用了。”
顺治深感自己的脸面被打得噼里啪啦响,每次都是这样,他敢在外人面前给孝庄难堪,孝庄就能翻倍还回去。
“都是儿臣的不是,惹得皇额娘伤心了。”博果尔听懂了孝庄话里的意思,主动出面把过错顶了下来,愧疚道,“皇兄,一切但凭皇额娘做主就是,臣弟绝没有二话,难道皇额娘还能亏了我不成?”
孝庄端坐在主位上,闻言微微抬起眼帘来,旋即又垂下,不动声色地用茶盖拂去杯中的茶末:“是啊,在皇额娘心中,你和皇帝都是一样的。”
她觉得有几分意思,孝庄耳目灵通,在博果尔进宫前就知道了他莫名其妙昏迷的事情,心道这傻小子醒来似乎倒是开窍了不少。
——不过再开窍也是有限的,竟然闯到皇宫来蹿撵着福临来跟她闹,难道皇家秀女是你想娶哪个就娶哪个的吗?
孝庄感到有些厌烦,却也还算满意,博果尔这样也正好,福临性子太软和,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兄弟。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苏麻喇姑悄无声息地靠上来给她添水。福临在博果尔再三的眼色央求暗示下,终究还是气呼呼地一屁股重重做到了孝庄右手边的檀木椅上。
这在他来说就已经算是服软了,孝庄自然也要跟着软和些,给福临点甜头尝尝。再生气他因为一个外人来跟亲生额娘闹,毕竟是亲儿子,还是个皇帝,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先是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捧给福临,见儿子接过去了,方才转而看向一脸恭敬垂手站在下首的博果尔:“好孩子,别害怕,坐。”
这种事儿自然不会是苏麻喇姑亲自来做,自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殷勤地搬上来一个红木搁脚凳。
博果尔撩撩袍角坐了下来,微微前倾身体表现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来。
“这事儿也不怪你,少则慕父母,好色则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孝庄轻抬下颚示意,话语中带着一股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慈爱和纵容,“想想皇帝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大婚两年了,这不丢人。”
她说着还轻拍福临的手背,无奈福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亲娘,“唰”地一下抽了回去。
孝庄这是觉得刚刚丢人了,显得天家母子不和,有意朝他刷慈母范儿呢。博果尔眼皮都没抬,从头到尾都装作没看到中间不和谐小插曲的模样,配合地摆出一副羞赧的表情来。
安抚他的话说够了,接下来肯定就是“但是”的转折了。他对此心中有数,孝庄绝对不可能答应他直接把董鄂氏换掉。
但凡上位者都喜欢通过各种方面来展示自己的权势,他们放放手就能成的事儿,偏要卡着为难人。
博果尔先前跟福临求董鄂氏,福临是答应他可以不让董鄂氏参加秀女大选直接指婚的。这就已经够惹孝庄的眼了——她前不久才刚下令所有适龄旗人女子都必须参加大选,得皇上不要的,才能轮得到别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