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有什么说头吗?”
“铭恩,铭记恩情的意思。以时时提醒我将姑姑的恩情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姑姑,我知道你落户咱们家委屈你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不忘记,然后呢?”
“然后……”十一有些语塞,以前对爷爷,他努力干活就好,那就是报答。但是现在对姑姑呢,不忘记恩情,可他能做什么?将来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吗?姑姑自己就有这么大的酒楼和成衣店呢。并且他将来能不能做到,谁知道呢。
十一低下头不吭声,脚尖儿一下一下的磨着地。
“再说既然你不会忘记,还需要叫在口中时时提醒吗?”武梁又问道。
“我……,那姑姑相信我么?”
“你若还象现在这样跟我生分,把自己当外人,我就不相信你了。”武梁道。
“姑姑?”
“十一,我知道你是个心思正的孩子。但是,我不喜你把心思用在这上头。我跟你说过了,你只需安心读书,以后让自己有能力安身立命就好了。并且我相信亲情也好恩情也罢,人和人之间只要有感情,都是会由心而发自然流露的,不需要刻意便都会懂。需要一直挂在嘴上说的,总归是流于表面,落了下乘,你说是不是?”
“噢。”姜十一闷闷地应道。
“我供你读书,不过是我们有缘,而我又正好有能力供你,并不是我就多高尚无私,也不是指着你的报答。如果因此成了你的压力和负担,那就适得其反了,知道不知道?”
十一抬起头来,还是观察着武梁的神色,规规矩矩道:“我知道了,姑姑……”
“你是读书人,如果叫明章啊明文啊之类的,提醒自己上进不是更好?将来争取做个进士,做个名士,也不枉自己辛苦用功一场。”
“我知道了姑姑。”十一又是这一句,这次语调却高多了。
他本来一直觉得姑姑不亲他,家都不愿意回。现在觉得又不是,姑姑连报恩都不用,只想让他自己长本事,以后自己能顾着自己。
“不过么,该报答还是要报答啊,怎么报答都不过份,我可等着呢。”武梁笑道。
“我知道了姑姑!”姜十一也笑起来,这次就有些欢快的意思了。“不过么姑姑,我还是叫铭恩吧,这字可是爷爷早就给我取好的,说等我能下场了就可以用了。”
所以,铭的是老秀才的恩呢。“所以,你小子,刚才说是夫子给取的字,原来是哄我?”
姜十一笑得很淘气。
后来武梁也没隐瞒,详详细细给十一讲了她和程家以及唐家的微妙关系,也说明了是唐家给他介绍的书院,让他心里有数,也有个防备。万一有人欺负他冤枉他,或者夫子使坏什么的,咱不能任由他们黑人。
“望山书院虽然是京城目前最好的书院,但如果你在那里过得不开心,咱们就另做选择。”
她还担心十一想不开呢,没想到十一听了很高兴。姑姑跟他讲的他不是完全明白,但他听出来了,姑姑在这京城里生活,里面也有很多无耐。并且他终于还有点儿小用处了,这让他非常的开心。
“姑姑,我知道,你是把我当自家人了才讲这些的对吧。”
“那当然,我可是随了你的姓呢,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不把你当自家人却找谁去?”
姜十一笑嘻嘻的,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小牌牌来摆着。武梁一看,竟然是老秀才的牌位,竟然随身带来了,嘿。
后来姜十一到底随意自在了许多,跑到店里跟在小二后面忙前忙后的,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也知道开口问人,不象从前那样带着无所适从的小心翼翼了。
武梁见他放得开了,便交给他新的任务,让他作主招待尼诺尼泊兄弟。她告诉十一她从前出门在外,在尼诺家作客被款待呢,如今他们来家,该换我们招待。十一很高兴能领到任务,招待得十分尽心。
——新年很快到来,大家都开开心心的,除了燕家母女担心远行的燕南越,偶尔对武梁有一两句牢骚。
燕南越走的时候,武梁第一笔给他五万两的通兑汇票让他带着上路,把燕南越吓得身体发软。
这么多银子,不只是武梁的全部身家那么简单,那是举债所得呀,全部给了他了,这种莫大的信任,让燕南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铿锵道:“定不负相托!”
然后主动要求让自己的娘和妹妹来成兮过年,说让她们呆到他回来为止。
类似于做为人质的意思。
于是燕家母女很快就来了。
燕南越对他娘说自己有大事儿必须出趟远门,让她们在京城一切听武梁的安排。后来在燕三娘的追问下说是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鸿儒,他要去对方的隐居地寻访拜会,这对下场应试极有好处云云。——武梁在旁微笑倾听,心说这随随便便骗骗自己老娘什么的,这位秀才果然不迂腐得很呢。
鸿儒什么的,下场应试什么的,燕家母女不明觉历,但送走了儿子,却没想到连年都不能回来过。
于是燕三娘隐隐觉得儿子可能没说实话,他似乎是替武梁去办什么“大事儿”去了,不然何止去书信来往那么频繁。
所以她们母女一方面对武梁很客气,客气到了巴结的地步,因为她有钱,因为她是自己儿子的老板哪。一方面又忍不住地怀疑和各种想入非非,万一儿子遇上凶险怎么办?要不要现在翻脸要这老板赶紧去信让儿子回来?
她们说几句不关痛痒的话,完全影响不了武梁的心情。总体来说,这个年还是过得开开心心的。
然后很快的,武梁就开心不下去了,她差点儿就没命开心了。
——起因是程侯爷很不开心。
…
这个年,程侯府里也很热闹。程家老大媳妇儿,前程侯夫人带着儿女一家五口在年前终于回京了,一家子团聚,年夜饭便也是热热闹闹的。
结果,年夜饭散场,燕姨娘回去后就开始肚子疼起来,然后直疼了两天两夜,初三天未明时候,产下一子。
怀胎刚刚七个月,新生的小家伙又小又弱,连哭都哭不出声来,只能看到干咧着嘴的动作和扭曲痛苦的表情,实在可怜见的。燕姨娘看着命悬一线的儿子,顾不得月子里这讲究那讲究的,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程府里请了擅小儿科的各路太医大夫们护驾,又是泡药水又是灌药汤又是满身扎针各种折腾,小婴儿受足了罪,几番都被说不行了,但终是上天保佑,依然有口气儿在。
年十五,元宵节,街上人如织,灯如昼。
武梁他们也是做灯笼,制灯谜,笑笑闹闹地在店子门里门外的挂摆着应景。大家早就商议好,等下要一起逛灯市,去看别人家的灯去。
结果到最后,武梁没去成。
——程向腾,从申时就过来酒楼,没有带随从,没有叫武梁,一个人坐在了三楼包厢里,一直闷头喝酒。
金掌柜见他喝得有些多,便吩咐小二上酒时狠兑些水去。结果被一口尝出,小二被酒坛子砸出来了,程向腾骂他们无良奸商,不想做生意了还是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