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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杨柳依依。
董仲舒同一青衣人在沿岸行走:“兄台高论,我董仲舒如今方知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青衣人却是一笑:“高论的不是我,而是我家主子。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来同你的辩驳,皆是我家主子的示意。”
董仲舒一怔:“这些日子我同兄台的辩驳,皆是随意而出,难道……”
那青衣人点了点头:“我家主子皆猜中了。”
董仲舒大骇:“世间竟有如此……兄台此言,难免让我心驰神往。敢问兄台主人如今现在何处?”
“自在该在之处,”那青衣人笑了,“我家主子叫我告诉你,不是她不愿见你,而是你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只可惜,我家主子两条都占齐了。”
董仲舒更是惊讶:“竟……”
竟是个女子?且不知为何,竟自喻小人。当真是稀奇!
青衣人说罢一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第二日,董仲舒终于忍不住去寻了那青衣人所落脚的客栈。见面一拱手第一句话便是要求见他的主人。那青衣人脸上带着笑容:“董兄不避讳女子了?”
董仲舒满脸羞愧,只道了一句:“如此女子,若果如兄台所言,也是个女巾帼,自不可同一般妇人而论。”
那青衣人哂笑一声,转身道:“跟我来,主子等了你许久了。”
☆、第41章
董仲舒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是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大汉的国母,而这大汉的国母在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后,一开口便是向他提出了这般的要求。
一阵难熬的沉默后,董仲舒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皇后娘娘,我可否问一问,为何您要这般处心积虑的接近我?”
处心积虑,此言不虚。
陈阿娇点了点头:“董仲舒,广川人,孝景帝时曾为博士,而立之年便已与经学大师齐名,且广罗门徒,授业解惑。曾闭关三年,三年后,一部《春秋繁露》闻名天下。”
董仲舒听着,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来。
“或许天下人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陈阿娇忽然道。
董仲舒一怔:“皇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民不聊生,然而诸子百家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其后始皇帝一统天下,焚书坑儒,百家如花凋零,唯有法家能横行于世。”陈阿娇一边说一边打量董仲舒,见其脸上流露出怀念和愤怒之色,心头不由打定:看来,这半个多月来叫次兄留下的人去接近董仲舒还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否则,此时董仲舒岂会听她说这些?
“先秦时代的儒家,”董仲舒叹了口气,“孔子奔波于诸侯之中,举世悲绝,却心头仍存梦想,发出悲愤道一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这一句,便成为千百年来儒者的铭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他广罗了天下才子,传授儒家思想,可他的心愿却从不敢与他们透露分毫:他要,要这天下儒家为尊!当年秦始皇罢黜百家,焚书坑儒,独尊法家。为何如今他不能让这天下再次罢黜百家,却独尊儒术呢?!
“好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陈阿娇击掌而叹,“叔孙通、贾谊与晁错大夫,哪一个不是这般?”
“不一样!”董仲舒此时竟有些狂妄起来,“贾谊同晁错大夫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我要做,却要做着天上的星辰,要做地上的磐石,绝不让儒术轻易凋零!”
待他说罢,方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又慌忙低头:“小子狂妄了,请娘娘勿怪。”
陈阿娇一笑:“怪何?你并无错。董仲舒,我之所以找你便是想告诉你,你的梦想一定能实现,但--不是此时!”
董仲舒一怔,抬起头来:“娘娘的话,我听不懂。”
“你可知当今太后信奉的是黄老之道?”
董仲舒心头一紧,点头:“知道。”
“汉以何立国?”陈阿娇问,“儒家之学中,天地君之后排的有是什么?”
董仲舒口中苦涩:“是孝和亲。”
他不甘心,难道闭关三年的结果依旧……儒术,儒术的未来在何方?
“黄老之道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汉,”陈阿娇说,“先生的儒学日后在大汉定大有所为,可却并不是现在。”
董仲舒心头一松,却傲然一笑:“娘娘这样说,我可听不懂了,既然黄老之术已不适应于大汉,儒学将大有所为,又为何不是现在?”
“为的便是一个孝字,”陈阿娇坦然,“我先前已然说了,我是女子又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只希望大汉天家和乐,儒学虽好,却不为太后所喜,若是现在便献于陛下,只怕陛下若是不用,日后起复推行将有阻碍,若是用了,又同太后不睦。”
她顿了顿笑了:“以先生之见,陛下会如何选择?会用呢?还是不用?”
董仲舒一怔,念头早已偏向了刘彻也许会采纳,但绝不会因此同窦太后离心的方向去了--他苦涩一笑,自然不愿意儒学之道被搁置后再重新起复。
“娘娘找我便是为了这个?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董仲舒自嘲一笑。
“先生或许不明白陛下的心意,”陈阿娇正色道,“我却明白,陛下自小在太后身边养大,为人最是恭顺。恐是不会逆了太后心意,可想要让大汉走向新的方向,却又是陛下一直以来最想要做的事。”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而董仲舒早已自动为她补足留白。他叹气一声,遥遥下拜:“娘娘高义,如此一来,陛下志孝自可两全。某,听凭娘娘差遣。”
若今日陈阿娇摆出的理由不是为了孝,他一定会激烈反驳。可偏偏是孝,偏偏是这个儒学也无比崇尚的孝道,让董仲舒彻底无言。
陈阿娇此时听得系统一声脆响,那任务已然完成。
她脸上的笑容不禁越发温婉了些:“谈不上差遣,只是请先生待时而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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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帷帽,陈阿娇出了这庭院。便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而这,明显不是来时的那一辆。
董封站在马车跟前见她来,笑着便喊了声夫人。陈阿娇心下了然,她既然用真实身份来见董仲舒就没想过要瞒着刘彻--废话,即使她要瞒着,这董仲舒日后定然也会对刘彻实话实说。
她上了马车,里头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