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懒大失所望:“怎么回事啊?”
邱正夏训斥道:“你他妈的别磨磨唧唧,快扯人!有话上去再说。”说着,绳子递给韩贝,风轻云淡地笑:“你先上,周大哥有伤,跟在你后面,快点。”
韩贝也没多想,拿过绳子反手绕两圈,蹬着泥壁往上攀,上面有刘懒相助,虽爬得磕磕碰碰,但也还算顺利,爬到一半,脚下的绳子绷得笔直,他知道是周王言接上了,便朝下问道:“周大哥,你的伤没关系吧?使得上劲吗?”
“我没问题,你动作快。”肩部的枪伤并不影响周王言的身手,他爬得十分利索。
韩贝胸口没由来地一阵闷重,忙扯下捂住口鼻的毛巾,流畅地大口喘着气继续攀爬,满心挫败感和无力感,眼底酸涩涩的:自己还真是没用,瞎忙活一场,白花一大斗钱,却跟错了队伍!甘药商那一队人马肯定已经找到南越王墓了,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想都不敢想!队长倾力栽培自己这么多年,头一回出任务,就失败了,队长得有多失望!
再转念一想,于公输了个底儿掉,于私倒算因祸得福,好歹邱正夏没有卷入重大案件,就算判刑也判不了太长。想到此,韩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这么沮丧的情况下还能冒出庆幸的念头,他承认自己栽了!堂堂一枚金光闪闪的高富帅,没谈过恋爱,不是身边没有主动示好的姑娘,是他太矜持高傲了,单纯“示好”撼动不了他,哪个女孩会像邱正夏那么无赖无耻?真应了“烈女怕缠郎”的老话。
韩贝自顾自想着,唇边的笑柔和了些许,逐渐漾了开。不管怎么说,邱正夏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个不入流的狗玩意,干些坑蒙拐骗的小坏事都是缺钱惹的,既然跟了韩大少爷,那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必须栓紧了改造改造,圈养起来不能再放出来危害社会。
眼见洞口就在前方,猛然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地震一般剧烈颠簸!变故来得太突然,刘懒没有站稳,仰面摔了一跤,手里的绳子一松,韩贝悴不及防,往下滑了一截子,登时尘土飞溅,整条盗洞都在摇晃,泥块碎石劈头盖脸往下掉。
韩贝腾出一条手臂挡在头上,“正夏?!!”
接二连三的巨响传来,掩盖住了呼喊,他忙摸向腰间的对讲机,刚一打开,还没说话就被卫金钩炸雷般怒吼压了下去——“刘懒!怎么回事?”
“舅舅!我也不知道啊!”刘懒吓得屁滚尿流,拽回绳子,“好像地震了!”
“西侧的山体断了!”香东潭扑到洞口,合力拽住绳子,“快把人拉上来!”
对讲机里一片噪杂,听不清发生了什么,韩贝心急火燎地喊:“正夏,你——”迎头一口尘土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他干脆闭上嘴,往下滑了几寸,遗憾,没能如愿退回地底,他忘了绳子上还有人,一脚踩在了周王言头顶。
周王言惊慌失措地抵住他:“韩少爷,你干什么?!!”
对讲机里,邱正夏怒吼:“韩贝!别干傻事!别停!往上爬!”
韩贝痛苦地挣扎了半秒,一咬牙,仰头迎着彷如冰雹的碎泥渣,闭紧双眼撑着一口气爬出盗洞,卯足了蛮劲与刘懒七手八脚地拉起周王言,再抛下绳子:“邱正夏!快上来!”
刘懒对着洞口声嘶力竭地喊:“舅舅——”
对讲机里留下疯狂轰鸣的杂音,没有人应。
韩贝怔住了:“正夏?”
小山丘从西侧一层一层地往里断裂,山体倾斜,固若磐石的大片土地崩溃,犹如绝提山洪往外滑,即将断到脚下!
香东潭拉上韩贝后就撒手不管了,拖着香九如仓皇逃命;刘懒是个傻大个,手足无措地看看逃远的香家师徒,看看洞口,要逃不逃地跑了几步,又抖着两手跑回来,哭了几声:“舅舅啊!舅舅——”
周王言勒住韩贝的肩膀往后拽,“韩少爷!走啊!”
“正夏!”韩贝用双手手指抠住洞口,喉咙里都是血腥味:“邱正夏!你应我啊——”
“刘懒!”周王言肩上的伤口崩裂,血浸透了绷带,依旧拖不动他,气急败坏:“刘懒!你给我回来拖他一把!”
韩贝不知死活地钉在洞边,眼泪喷涌,太阳穴“突突”地跳,喊一声,心气死了一分,他希望自己的呼唤能得到回应,希望能把邱正夏拉上来,以后对那狗玩意好一些,多疼爱一些。
回应他的是轰鸣的崩塌声,无力抵抗的绝望,排山倒海。
周王言和刘懒一人一边扣住韩贝的臂膀,不由分说,倒拖了就逃。
民国时期的平民老百姓建筑,怎么能承受山的重量?按理说早该被压扁了才对,之所以他们下脚的地方还有空间,必然不是屋顶撑住千百吨的泥土。山丘四周全是那隆山区特有的石灰岩山体,炸碎后化成无数巨大的石块滚下来,纵横交错地支出许多空隙,留下死角空间。一记炸药,好死不死地,炸碎了岌岌可危的平衡,让勉强保持稳定的石块发生震动,一块移了位,块块错位,造成一处接一处的死角坍塌——这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韩贝在钻出洞口重见天日的刹那间,想明白了!可惜迟了!
他悔不该当初,恨自己愚笨,恨自己反应迟钝!其实,地底下出现第一声奇怪的声音,邱正夏就反应过来了,也马上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事,生怕大家争先恐后地争夺逃生机会,耽误时间,反而误了事,于是装出镇静平和的模样,指挥他和周王言先往上爬。
韩贝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任由刘懒和周王言拖着他连滚带爬,绊了好几跤,也觉不出疼。他想起邱正夏递过绳子时,两只脏爪子在微微发抖——明明那么害怕,那坏小子还能笑得若无其事,让他根本没有往深了多想一丝半点。
根基不牢靠的山丘向四面八方舒展开,像一枚鸡蛋摊平成了荷包蛋,三个人逃跑速度赶不上摊鸡蛋的速度,被滑动的泥土卷倒,沿着坡路往下滚。
仅仅一条十米盗洞,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隔开生死,韩贝承受不了,他宁愿和邱正夏一起呆在黑洞洞的地下!他抱住头脸蜷起来,闭紧眼自暴自弃地随波逐流,只觉得天地失色,灵魂随着散架了,周遭的碰撞疼痛也浑然不觉。
28、失踪 ...
冬天清晨凉雾朦胧,迟来的阳光稀薄湿寒的水气,带着浅浅转暖的明媚,昏沉的天空泛起了冷蓝,鬼市上的人们陆续散去。韩贝混进古玩市场一个月,装纨绔子弟装得炉火纯青,眼不眨地花大价钱买了一幅祖宗画,用报纸囫囵一卷,丢到车后排。天寒地冻,呵出来的气化成了白雾,他关紧车窗,打开暖气,搓了搓发冷的手,然后拿出一盒精致的点心,咬了一口。
不远的地方,一个流浪汉坐在马路牙子边,顶着鸡窝头,破棉袄一件套一件,穿着一条抽了线的毛裤,竟然光脚汲一双人字拖。
那双可笑的人字拖让韩贝多看了他一眼,看完这一眼,忍不住再看一眼,目光久久没有移开。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或者说是个大男孩,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副不应该是流浪汉的长相。
他拿着一个白胖的大肉包子,像是怕弄脏了自己的美食,仅仅用肮脏的食指和拇指捏住包子一点点,他对着一只与他一样落魄的野狗微笑,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笑的时候,眯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得明亮纯净,黑得狡黠淘气,像一只晨起觅食、毛茸茸的小兽,慵懒懒的,混沌沌的,没有杀性,却充满野性。
在垃圾堆里一无所获的野狗对他摇了摇尾巴,带着戒心慢慢靠近。
流浪汉脸上笑容扩大了些,眼睛更弯了,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只露出闪烁沉静的眼波,牙齿雪白,唇形饱满红润,脸上脏,但看出蜜色肌肤健康而漂亮。他扯下一小块包子皮,递向野狗,语重心长:“要早点来啊,刚才收垃圾的把什么都收走了。”声音很好听,低却不沉,有一些沙哑,显得轻软疲惫,语调则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将车窗拉下寸许,以便能将对方话听清,韩贝情不自禁地笑了,目不转睛看着那个陌生人,心里被轻飘飘地挠了一下,觉得有趣、好奇、同情,或者是心疼。
瘦骨嶙峋的野狗吃掉了那一小撮包子皮,眼巴巴看着流浪汉,“呜呜”地叫唤。
流浪汉又掰下一小撮给它,“最后一口哦!我今早买了一面不错的铜镜,剩下的钱只够买这个包子了。”
野狗吃完继续叫唤,小心摇着尾巴在他腿上蹭啊蹭。
流浪汉挥手:“去去,听不懂还是怎么着?不给了。”
野狗求食不成,狗急跳墙,一口叼住他手里的包子,抢过来转头撒丫子狂跑。
流浪汉:“…………”
韩贝:“噗————”
流浪汉“嗷”一声怒吼,炮弹一般冲出去,爆发力惊人,像一头凶恶的猎豹,三下两下赶上野狗,拖住狗的两条后腿照着狗屁股咬了一口,狗也不甘示弱,扭头“汪”地咬过来,包子刚一掉出狗嘴,流浪汉眼疾手快,劈手夺回包子……
“汪汪汪汪汪汪……”
“给我给我给我……信不信我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