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光会吃呀?”她笑着抱怨,随丫鬟一同坐到妆台前,绾发、扑粉、上胭脂。红玉手巧,单螺髻挽得又快又水灵,发间配的是红宝石簪子,赤金的凤翘,脖子上再多一只沉甸甸镶满宝石的璎珞圈,眼前便走来一位光彩照人的新夫人。
“看什么呀,傻子。”
陆晋却只管笑,想着到了夜里她的身子也该养好了,说不定下午就能关上门弄一回,横竖这院子被他安排得密密实实,一句话也透不出去,何况她的陪家里也没有啰啰嗦嗦老婆子,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这么一合计,早饭也多吃两口。
云意心不在焉,陪着陆晋随意吃了一些,眼看时候不早,她心里虽不愿意,但知道迟早要过这一关,面上还需欢欢喜喜作陪。
两人一路行至正厅,表情都像是远赴沙场,多走一步多一份凝重。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云意掩着嘴角安慰他,“放心,这场面我见得多了,拿手得很,一定护着你。”
陆晋笑,“少胡说,男人还能躲到女人后头?”
“行啊,要不然我一个眼神,你过去一人一拳打晕了了事,二爷以为如何?”
“甚好。”几乎要抚掌击节,“好一对贼夫妻。”
正厅里人马集结,拉开阵仗,等的就是待宰羔羊。
可惜羔羊不服输,高昂头颅要与之一较高低。她一进门,一个眼神,忠义王妃就知道,这丫头从前在乌兰城全是装出的懦弱无力,因此也收敛了笑意,稳坐高位等她行礼。
然而她不过弯一弯膝盖,已算给足脸面。“见过王爷、王妃,二位万福。”
还指望她跪下磕头行大礼?简直痴人说梦。
陆晋照旧不懂规矩,拱一拱手这“礼”就算周全过去。王妃看陆占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窝囊气,这时候还能笑呵呵受了这不高不低的礼,连声夸好,再把红封如意赏下去,她等了多日的机会就如此放过?
再想到如今不成模样的陆寅,她如何忍得,回头看一眼世子妃徐氏,逼着老实人开口,“公主……按理……按理还得…………”
意料之中,云意抬起头,笑盈盈对着满脸挣扎的徐氏,循循善诱,“大嫂有话要说?”
“是…………”她看一眼婆婆,被瞪回来,再看丈夫,陆寅也未将她放在眼里,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说下去,“按理,公主该去灵堂给郑氏磕头上香,继室进门,就该执妾礼……这……这是规矩,不好不守的。”
陆晋气盛,就要与她争上一回,而云意先他一步开口,字字句句出乎意料,“大嫂说的不错,规矩,总是要守的。”听得人人都讶然,她却忽而话锋一转,另起一头,“既然无规矩不成方圆,那我便斗胆,受了诸位这一礼了。”说完向后退上一步,似乎就等着座上的人一个个站起身来跪下磕头,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妃皱眉,面含愠怒,“公主这是何意?”
云意笑得很是无辜,“按规矩办事,当先行国礼,再执家礼。我这厢早早受完了国礼,才好去给郑姐姐磕头上香呀。您说是不是呢?王妃娘娘。”
她这笑容里藏着刀,一刀一刀要人命,仗着身份欺负人。徐氏窝囊地望向婆婆求助,陆占涛也不站在她这一方,那眼神瞧过来分明在嫌她多事,但这一口气如何忍得下,再瞪一眼徐氏,由她去呵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叫父王母妃向你行礼。”
“比不得嫂嫂,本宫千金之躯,万人之上,可从没有给一民妇行礼的道理,按说王爷义盖云天功在社稷,合该是天下万民表率,嫂嫂做出如此不合规矩之事,不怕传出去拖累了王爷威名?”
“好了!”收尾由陆占涛出来和稀泥,“高高兴兴的日子何必说这些,来来来见过你几位叔伯兄弟。”陆寅与陆禹她是一早见过的,这回还来了好几位穷亲戚,憨憨傻傻一个劲赞叹陆晋好福气。只陆寅还是那一副白日见鬼的怪模样,送她一双金镶玉的绣花线,大小正好,放在旁人眼里,写满了意味不明的暧昧。
碍着人多,陆晋好歹忍了这口气,没能冲上前去再给他一拳,把他那根多事又无用的鼻梁骨打歪。
而陆禹换了脸孔,摇着扇子装风流,殷殷切切嘘寒问暖。云意听得不耐烦,接了他那两柄破如意,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吵吵闹闹一上午,各怀鬼胎的会面总算结束。陆占涛也懒得再演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摆摆手出门寻欢,徐氏怕了云意,任王妃再瞪眼也不敢来招惹。云意与陆晋对视一眼,生出一股只求一败的孤独感。再叫来红玉,“去取五千两银票送到世子妃手上,就说是见面礼,谢她照顾。”
陆晋做个老夫子拷问学生,“说,谁是坏蛋。”
云意老实招认,“是我是我,好了吧。二爷今儿出门么?”
“哪都不去,就在家陪媳妇儿。”陆晋挽了她的手,一道往外去,走的却不是回蘅芜苑的路,而是向西,越往深处越觉荒僻。
“去哪儿?”
“带你见个人。”
他不肯说,她便也不再追问,乖乖跟着他去到一间雪洞似的小屋。
☆、第79章 生母
七十九章生母
云意跟着陆晋慢慢走到一处幽静窄小院落,院子里的花期没能续上,到初夏的时候也种满了深秋的寂寞萧索。乔东来与红玉几个都在院外等,照着规矩不进这座供奉故人的宅院。
含苞的蔷薇花旁坐着晒太阳的老阿婆,苍老的仆妇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讲着拗口的汉语向云意问好,“见过……见过夫人……”阳光落在她满布皱纹的脸上,在眼前书写时间的残酷与无情。
陆晋扶着老妇人,弯着腰同她低声寒暄,说的都是蒙语,讲的快了云意便听不懂,无奈放眼打量周围陈设,心想着留出这样一个荒僻简陋的院子给陆晋,王妃暗地里估摸着也难咽下这口气。
女人么,头一件事就是爱跟女人斗,管他是死是活。似乎扫清了眼前这一个,自己就能称王称霸就此舒心顺意,哪知道还是一个样,生来就苦,什么希望什么未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再往里去,陆晋自行推开门,再退后一步扶着云意的手带她跨过门槛。入了门才发觉,这屋子朝向不当,窗户开着也不够敞亮,阴沉沉能把晌午变作黄昏。
不出所料,云意被领到一座牌位跟前,鎏金的笔记写着陆门齐颜氏,余下便再没有其他。
陆晋熟门熟路,自顾自点燃了三炷香,一甩袍角跪在蒲团上,正正经经拜上三拜。云意自始至终站在他身旁,思量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放下身段也随他行上一礼,但再抬眼去看,那牌位上连个落款都没有,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又可说是外头掳来的奴婢,到底受不起她这一拜。
好在陆晋并不勉强,上过香,木呆呆冲着牌位说话,“阿妈,儿子带媳妇儿来见你,阿妈放心,有了她,儿子一定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云意瞥他一眼,摆明了不赞同,“瞎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地主老爷,嫁进来保你吃喝。”
陆晋咧嘴笑,“阿妈你看,她凶得很啊,以后阿妈再也不用担心儿子受人欺负,她会替我一个个都骂回去。”
“我可不是河东狮。”
“好,你不是河东狮,是宝贝疙瘩。”
“肉麻——”
“又嫌弃爷?”
云意忍着笑转过脸正对香火牌位说:“阿妈你管管他,老这么爷啊爷的,我听得别扭。一家人哪能怎么说话,关起门来还分高低,如何亲近的起来?”
她肯随他喊一声阿妈,平平常常毫不做作,他心中波澜骤起,猛地握住她手背,按耐住,小心翼翼不轻不重地捏上一下,望着身旁如花笑靥,久久才憋出一句玩笑话,“这才几天,就学会背后告黑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