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怕?他甚至怕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手心里尽是冷汗。
楚息领着他们踏进那个院子,这间房比起原本待的那个要明亮些,里面点着很多灯烛,暗红的火光照的整间屋子格外诡异,楚息没有将门关严实,只是半掩着。
她拉着他坐在边上的躺椅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好似寒冰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好像下一刻,他的脖子便会被拧断。
“去,看见里架着的大锅了吗?小娃娃,去把石磨边磨好的浆子,给我倒进去。”
石磨边立着好几个小桶,小桶里转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看起来黏糊糊的,只是散发着一股又一股的恶臭。杏容没有拒绝,她很乖巧地按照楚息的吩咐将小桶费力地搬运到房屋里正大火烧着的大锅旁边,她提着小桶爬上旁边的架子,将桶中的浆子慢慢地倒入已经沸腾的锅中。
一桶又一桶,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累的气喘吁吁。
楚息分外悠闲,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指挥着杏容:“接下来,将长案的香料按着顺序往里加,量要足,但是顺序也不能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大锅里的东西不停地鼓着泡,楚息抬起手,一股阴寒之气将燃烧的柴火熄灭,不过半刻有余,她又利用着自身的寒气将那大锅也冷了下来。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趴在长案边累的不行的杏容,语言恶劣:“接下来,拿起勺子,好好地偿上一口,试试味道。”
薛杏容不知道那大锅里究竟煮的是什么东西,但是那颜色暗红暗红的,虽然有药草花香,但是也难以掩盖那一股又一股的恶臭,看起来就恶心的不行,她自然是摇着头不答应。
楚息只是笑看了她一眼,随即那长长的指甲便狠狠地扣在诸槐的眉心,那刺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呼出声来。
薛杏容最终还是走向了那大锅,她颤抖着那气边上的勺子,舀了一勺,闭着眼,颤巍巍地将其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浓重的腥味儿并着臭味儿在嘴里蔓延,她喝完一口再也不想喝第二口。
“继续喝,喝到我满意为止。这算是,你不识抬举的惩罚。”
只要杏容一摇头,楚息的指甲就会扣进他的肌肤里。他不知道杏容究竟喝了多少,他知道,喝了很久很久,吐了又喝,喝了又吐,从未间断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息总算是叫停了,叫停了之后,整间屋子里只有杏容的呕吐声和楚息那恶劣不已的声音:“知道,你喝的是什么东西吗?小娃娃。喝的可是十全大补汤哦,人的骨肉碾碎,并着新鲜的血液,加入上好的香料,最补的稀贵草药,熬啊熬,熬成的十全大补汤哦。好喝吗?要知道,这种东西以前可只有我庭院里的蔷薇花才能享受的到呢。你算是第一个尝到这种美味的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荣幸?”
荣幸?呵呵呵呵呵……荣幸,他被楚息狠狠地掐在手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杏容拿着手指不停地戳着自己的喉咙,满室的呜咽和痛鸣。
楚息似乎享受够了他们的无助与狼狈,她将他摔在地上,自己则是踱步走到了杏容身边,她将她搂在怀里,笑意盈盈拂过她嘴角的污渍:“别这样看着我,小娃娃,那些东西可都是你自己愿意喝的,又不是我强灌着你喝下去的,不是吗?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面的血肉取材都来自你们的同伴,小娃娃,你亲手把他们熬成了一锅美味的汤……”
“哟哟哟,多脏啊,现在不如去里面洗个澡如何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阴风飕飕的天气游泳,相当的酸爽……不停地打喷嚏的可怜的我……
第94章
他见过满地的鲜血, 他见过流淌的血液, 他见过尸横遍野, 他也见过那黄沙遍天残阳之下的残肢断臂。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没眼前的场景让他悲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 他所在意的人,被扔在那一锅血肉之水中痛苦挣扎, 而他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都做不了, 更讽刺的是, 那些都不应该是她去承受的,那些应该落在他的身上的。
他看见她满身的鲜血,他看见血水灌进她的眼耳口鼻之中, 他看见她的衣裙被染成血色, 他只能看着……
当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当看见那个与杏容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执剑而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的高兴,来了又如何?已经晚了……是的,已经晚了,他知道已经晚了,那双清亮的杏眸里已经浸入了血色,那明媚的脸上已经遍布着血渍。
楚息死的很惨,九天紫雷地狱烈火, 活生生的被烧的魂飞魄散,他看得出来,那个杏容口中的姐姐很愤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薛寄容,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却亲眼见证了薛寄容正式踏入捉鬼师一途,正式成为这世间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捉鬼师。
那次之后他没有再去找过杏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薛寄容直接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滚远一点儿,而杏容每次只要一见到他靠近就会发疯似的大叫,见到他,她就会想起她吃掉同伴的肉饮尽了同伴的血,见到他,她就会想起那一锅恶心至极的‘十全大补汤’,见到他,她就会想起那不断地涌入身体的鲜血,灌进耳鼻的血汤。她回想起所有可怕的一切,一个十岁的女孩儿不应该经历承受的一切。
而那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如果他来到南江的第一天不滥发好心帮她解围,如果他大大方方的收下她还来的桐板,如果他没有与她一起逛遍朱绣阁,游过南江桥……如果,她没有来陪她逛那十五的花灯,如果……她没有在楚息带他走的时候拦在楚息的面前……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薛杏容还是那个薛杏容,还是那个在南江生活肆意的薛杏容,她会在薛寄容的庇护下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会如以前那般在阳光初升之时提着菜篮闲逛,她会到处去找些杂活儿干攒好钱给姐姐买礼物,她会和小葡萄读书习字成为一个知礼明心的姑娘,她会有一个疼她的姐姐,爱她的丈夫,懂她的朋友,她会有……最好的生活。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他只能午夜梦回的时候,从梦神那里求来一场永远也成不了现实的梦。
诸槐靠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庭院里飘落的黄叶。
哪怕他身在宫廷,他依旧时时关注着薛杏容,他怕,他怕那双他曾经最喜欢的明亮杏眸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一次见到杏容的时候,是六年之后的选秀上。他是高坐上首的皇帝,她是阶下束手的秀女。
她在对着他笑,大大方方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那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因为那笑容就像是当年那个厉鬼楚息的翻版,笑的空洞,笑的魅惑,可是独独没有他最魂牵梦萦的东西。
他本是不打算让她进宫的,可是站在秀女之中,对着他歪着脑袋,她笑嘻嘻地说:“小哥哥,姐姐不要我了,你要收留我吗?”
一声小哥哥,他便什么都忘了。
他接她入宫,封她为妃,他的宫廷里没有皇后没有妃嫔,只有她。他喜欢她,不不不,他爱她,从当年在南江的时候开始她就在他心中扎根,他们同过生死,他们曾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相互依偎,所有人都可以嫌弃她,都可以不喜欢她,但是诸槐不可以,因为她是薛杏容,所以他不可以。
他一生当中有两段永远也不愿忘记的岁月。一段是当年南江初见,另一端则是她初初进宫的那一段时日。
他可以尽情地抱着她躺在床上,相拥入眠,醒来时她撑着脑袋浅笑。他可以听见她的尚且还保留着那么一丝丝纯粹的笑声,她会笑着吻他的嘴角,她会指着花园里的飞过的蝴蝶与他说起当年看过的南江凤鸣蝶,她会……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的变了,她会时不时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她会歪着脑袋兀自地发笑,笑的鬼意森森,她会给自己宫殿的院子里种满一片又一片的红蔷薇,她还会去望露山,去那个他永远也不愿想起的地下山庄。
她彻底变得陌生的时候,恰逢京都盛传季家二公子季洵与捉鬼师薛寄容的事情。
她没日没夜地坐在庭院里的蔷薇花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说:姐姐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她没有来找我,她真的不要我了。
也许这句话更适合用在六年前她被楚息折磨的时候,也许这句话是那个时候她心里的声音,当初她依偎着他每过两个时辰就会与他说一句:小哥哥,我姐姐很快就来了。
说完这话之后,只剩下无穷的沉默,他大概能猜得到她心中在想什么。
她在想……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呢,她等了那么久,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来呢?姐姐是不要我了吗?
她杀了很多人,她享受杀戮的快感,她变成了另外一个楚息,她会用着楚息的法子浇灌她院子里的红蔷薇,红蔷薇开的越来越艳,而他们的人生越走越暗,看不到光亮,找不到前途。
他想过阻止她,但每当她歪着脑袋,那双杏眸静静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溃不成军。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拿着朝廷律例,拿着国法,将她诛杀;理智告诉他,他是一个皇帝,他属于天下,不属于她;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仁明广德,他应该把这个残害人命的女人送入地狱。
理智告诉他,理智告诉……他。
可是他的感情打败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