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合拢后,他身上异常灼热的气息也渐渐消褪下去。这次天赋神通爆发与封镇都耗了他不少灵力,合上伴生心皮后,整朵莲花的花瓣都微微合拢,半开不开地重新没入掌心。他这副道体也有些困倦无力,飞了没多久他踏落锁尘,落到一片有山溪流经的湿润土地上。
最先落地的是楚飒,他一直在锁尘下面吊着,飞下来时直接就从半空撞到了地上,要不是外面有连念初的莲叶裹着,这一下就能给他撞断几根骨头。
这破莲叶还裹得又紧又直,他想蜷缩身体减缓一下疼痛都不行。好容易落了地,这一路被撞被甩的怒气都冲到了喉咙口,气得他破口大骂,从连念初骂到柳潇然,从柳潇然骂到楚家,骂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忽然间,一直紧贴在他脸上的莲叶翻卷起来,将他的脸和肩膀、胸口暴露在外面。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乍然接触到强烈的光芒,刺得他泪水汹涌,只好立刻闭上眼。
再睁开眼,他就看到连念初那张比平常更红一点的莲脸映在面前,右手提着生满尖长棘刺的莲叶梗抵到他脸上。
“废话就不说了,现在开始,我问一个字你答一个字,不然我就把叶子反过来包上你!”
楚飒呼吸一窒,紧锁眉头,怒冲冲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一个灵枢弄这么多事,得罪这么多人,到底还想不想和山河鼎重新合体了!”
……我放着岳兄本体大好一座山都没下根,跟一个鼎合什么体!
他拿着叶柄往上一扯,单脚踩在楚飒胸口,伏低身子压在大腿上,长满尖刺的叶柄在空中甩了两下,冷冷道:“现在是我问你,再废话就把你扎成喷壶!”
考虑到还有未成年器灵在旁边看着,连念初也不想真弄出血来,挽着莲叶茎直接逼问:“山河是怎么变成器灵的,是谁把他的魂魄炼入山河鼎的?怎么才能解开魂誓血契,让他自由?”
楚飒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又想问他些什么。但连念初不给他废话的时间,拖过他的剑来往他耳旁一插,厉声道:“说!”
“是……是楚家老祖。”楚飒终于开了口,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连念初的神色:“……你口中的‘器灵’就是灵枢的意思吧?山河灵枢来历十分特别,据说是千年前的楚家老祖楚万龄抢救回来的一位灵师的残魂。那位灵师不知修行出了什么问题,修行时灵体溃散,几乎死去,溃散的灵体向他求救,他可怜那位灵师……”
“胡说!”太无耻了!明明是把岳兄斩断的真灵炼成法器器灵,还要说自己是救人!他气得花芯里的伴生心皮差点又绽开,幸好一旁的小山河感受到他真元波动,塞了一把脆甜的圆粒爆米花到他嘴里,安抚住了他濒临暴走的情绪。
他低低叹了一声,低头在山河软嫩的脸颊上蹭了蹭,重新审问:“楚家既然说他们老祖是将一位真人炼成器灵,为什么山河外表这么幼小?他难道不是杀了这个孩子,再把他的魂魄连同他体内的神仙真灵一起祭炼成鼎灵的?”
“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楚家流传的说法是,当时那位灵师魂魄已经快要消散了,楚家老祖只能将残魂炼入鼎身,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山河灵枢外表倒退回了幼年期……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灵性不如你。”楚飒目不转睛地盯着连念初,忍不住问道:“你原身那个白色盘子原本是山河鼎的鼎盖,还是里面的承香盘?山河鼎真的有三部分?三体合一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千年……岳兄就这么失去灵智、毫无尊严地做了千年器灵!
连念初根本没听他问的什么,只管心疼地抱住小山河,拈着爆米花一颗颗喂给他,压着火气说:“我认得山河,也认得与他同源而出的人,你们怎么就一定以为山河和我的关联是身体上的,而不是灵魂上的呢?山河说我身上有他的气息,是他的一部分,那并不是说我是山河鼎的一部分,而是说我身上有他本体真人烙下的气息!”
楚飒的瞳孔蓦然缩小,不敢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灵师竟然没死?山河只是他失落的一部分魂魄炼成的?不可能!如果只是部分灵魂就坚韧到可以成为山河鼎的灵枢,完全发挥出山河鼎的力量,他本人该是多么强大的灵师?这么强大的灵师又怎么会被人取走灵魂炼成灵枢?
何况、何况就是炼成灵枢的楚家老祖也只活了五百载,只能靠山河鼎转命,千年以前的灵师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有什么长生之法,快告诉我!”
他拼命扭动身体,恨不能从荷叶里扭出来,一双眼死死盯在连念初脸上,脸上挣得青筋毕露,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一条条细长通红的血管从他颈后爬出来,渐渐布满左半张脸,像蚯蚓般起伏胀缩,显得尤为狰狞可怖。连念初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又不舍得拿自己的美白灵丹给他吃,看看倒有些像是入魔了,索性拿起锁尘对着他的脸吸了一番。
但这回锁尘并没像陨石破碎时那样,弄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而是挺安静地转动着,有稍许风声在下方悠悠地响着。
一道箭光忽然从远方射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焦急嘶哑的叫声:“别杀楚飒!”
箭光疾飞而至,从连念初耳边掠过,深深钉入光滑的岩面。一叶细长的飞行器从空中滑落,柳潇然急匆匆落下来,伸手挡住锁尘,道:“他是山河灵枢的主人,灵枢你如果杀了他,山河灵枢真的会消散的。”
锁尘底下传来楚飒闷闷的声音:“用不着你替我求情!我死不了,我死了也轮不到你接收死鬼大少爷的遗产!”
连念初捂住山河的耳朵,烦燥地踩了他一脚:“早就想跟你们说了,要调情找个没人的地方,别污染岳……山河的耳朵!”
柳潇然冷着脸扭过头,楚飒的脸压在锁尘下头,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也不知是锁尘管用,还是基情的力量,他脸上的血管倒是消褪了,思维也清楚了,躺在蚕茧一样的叶卷里,老老实实地讲起山河鼎的事。
“世人都知道楚家有直接食用灵植、灵兽就能提高修为,不会被其中杂质损伤经脉的法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殊功法,就是山河鼎。楚家嫡支血脉从小吃的就是山河鼎煮出来的食物,旁枝子弟和像我这样被楚家收养的弟子每月也能吃到一回,就像其他家族会供给弟子丹药一样。
山河鼎原本是楚家祖上传下的灵器,功效也就是能精炼一下食物中的灵气,煮出来的食物比未经加工的强一些,远比不上服食丹药。因为并不实用,所以到了楚万龄那一代,鼎盖或者还有其他部分都不见了,只剩下残破的鼎身,直到他将灵师的魂魄炼成山河鼎的灵枢,这鼎才被赋予了新的功效……”
“不就是净化灵禽灵兽体内的杂质!用净灵丹连续饲喂半个月,半个月就能出栏,还能提高出肉率!或者在做菜时提前用5%的醉仙芙蓉粉溶液腌制一下,或者自己吃些排除杂质的灵丹……明明应该用药品解决,居然拿别人的真灵做这种没用的法器——”
连念初心痛如绞,蓦地抄起地上的长剑,脸色惨淡冰冷:“楚家在哪儿?这样的人家不配修道成仙,我今日就去断了他们的灵骨灵脉,让这些噬人之辈永不能修行!”
楚飒的呼吸声也随着他的话变得粗重,既像是兴奋,又像是痛恨,低沉喑哑地说:“嘿嘿,不用了,楚家已经没有什么嫡系了,楚家所有的人都成不当真正的灵师……山河鼎真正的作用并不是煮些灵肉灵植,而是换命!”
“以命换命,换那位炼成山河鼎的楚万龄老祖的生机!”
什么?连念初下意识看向山河,胸口像人类那样微微起伏,脑中已想到了一种自己绝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楚飒惨笑起来:“我也是在楚家挑选下任家主的试炼上才知道的,楚家如今的家主楚源辉并不是真正的楚源辉,而是七百年前就该寿尽死去的楚万龄。这次在禁地中挑选新家主的试炼也不是真正的试炼,只是要我们这些陪炼者的身体,要用山河鼎熬炼出精华元力,好把他挑中的楚望京的灵力、境界堆到足够他夺舍转世为止!”
第26章
柳潇然震惊地说:“楚万龄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他什么时候夺舍楚叔叔的,那……那楚望京不是他的亲儿子吗?”
“呵,他转世那么多生,还在乎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总亲不过自己的命!”
他嘲讽地挑起嘴角,像是在笑别人,又像是在笑自己:“我在试炼过程中发现自己和楚菱、楚忌、楚承……我们这些收养来的外姓弟子和楚家几个旁枝子弟的灵力都在不断流逝,步步都是绝杀之地,楚望京却一路顺风顺水,越来越强大,甚至在试炼途中就不断破障升级!那时我隐约触摸到真相,觉得他那样的力量,都是从死去的人身上夺走的……
他眉梢眼角的恨意里渐渐掺杂了些许恐惧,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说:“我不甘心,就一直想尽办法保留灵气,避开战斗,最后甚至躺在地上装死,总算熬到了整场试炼结束。”
然而那时候才是绝望的开始。
“到最后,楚万龄带着山河鼎到我们面前,告诉我们这场试炼的真相:我们这些失败者都要被丢进山河鼎熬炼,而楚望京也不是胜利者,因为他的身体是楚万龄选中的新容器。
“我和那些死去、昏迷的人被扔进山河鼎,还站着的人都被他亲手打晕扔进去,因为山河鼎不仅能精炼灵力,连魂魄也能炼,他要我们的灵魂强壮魂魄,好承受夺舍时的反噬力。幸好他没有当时就杀了我们……我在他刚刚夺舍,还没能完全掌控新身体的时候,割断了他的脖子。”
连念初始终抱着山河静静听着,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魂誓血契是骗人的,杀了上一任主人他也不会死,还能再选下一个?”
楚飒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杀我?
连念初奇怪地问:“你跟我从生物分类上都不同界,害了岳……山河真灵的也是你亲戚,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咳咳……”他呛咳了几声,吐出血痰,惨声笑道:“解不开的,因为魂誓血契不是我下的,山河鼎其实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在杀楚万龄时被他一部分魂魄侵入,在他的魂魄里带了魂誓血契过来,山河才会跟着我的。当时我什么也没想,直接带着山河鼎逃出了禁地,也不知道他是在楚望京身上还是又找了别人夺舍……”
“他留在我体内那片残魂还在,还想夺我的舍,它的另外一半儿肯定也还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枚极深的齿痕,几乎要咬穿皮肉,咬断他的大血管。他深深看着连念初,坚定无比地说:“现在我也好,山河灵枢也好,只有杀了楚万龄才能活下去!”
对视许久之后,连念初终于从莲叶卷上下来,默默收起莲叶,放了楚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