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刀忍着想拿刀活剐这人再削成一片一片的愤怒,灌了一口凉茶,连同口水“噗”地喷了对方一脸,一口不够又喷一口,把这人喷醒。
简铭勋估摸是被严总踹掉了两颗牙。粉面贴金的大弥勒佛现出斑驳的原型,金面没了,笑脸也没了,嘴里一汪血,干脆就破罐破摔地歪倒在那里,严小刀问一句,他说一句,和盘托出。
在救济儿童的慈善晚宴上,宾主尽欢满堂生辉的情景尚在眼前,如今想来真是绝妙的讽刺。比简家老二更胜一筹,简大老板才是当之无愧的大皮条客。
相册内不仅有照片,还有繁杂详细的个人信息,精细地描述每人形貌身材、性情举止、兴趣爱好,甚至身上各种不为外人知的身体“花样”和“瑕疵”……这套册子将各色人物分类建档,不厌其烦极有雅兴,就像集邮似的,或者就是某种变态的收藏癖,收集这些鲜活的世间灵秀珍稀,有人专门把这些内容装订制作成册,时不时再翻开来欣赏把玩、品头论足……
严小刀中途扔下这炭火一样烫手的宝册,站在窗边抽了两根烟,才能转回来继续看。
第二页上就是麦允良。麦允良小时还没有整容痕迹,双眼明亮透出纯真,档案里写着爱吃港式煎蛋仔与水果刨冰。
第三页是卢易伦,本地鼎鼎大名家喻户晓的卫视一哥,每周末八点档综艺的金牌主持。卢易伦那时胸口有赤豆型胎记,小学成绩全优,市级三好学生,因此被“选中”送到燕城名校开始寄宿生活,学杂费全免待遇优厚还有奖学金,家人就这样满怀欣喜将孩子送上去了……
后面几人也都凭脸就能认出,其中两位竟是体育圈、足球圈内身家丰厚的明星。
还有一人,严小刀也认出来,这是一位前些年声名鹊起大红大紫的男模,十八岁成名,二十岁去了巴黎大牌秀场,身长帅气,俊秀飘逸,业内惊为天人。
“这个男孩是易寒?”严小刀指给简老板看。
简铭勋看后点头:“对,就是那个模特。”
严小刀与模特圈没有来往,但他认识脸。何况这个男生名字很特别,他看新闻就记住了。
严小刀问:“易寒三年前去世了吧?我记得是一桩意外事故,很可惜。”
简铭勋无动于衷地点头:“对,就在南岛附近发现他的遗体,定性为溺水。”
严小刀喉头一阵痉挛:“难道不是溺水?根本就不是事故?”
简铭勋略带讽刺之意地为严总指点迷津:“那时正好是‘碧海云端’游轮回航那几天,在入港码头附近捞到他,谁敢说不是事故啊?有证据吗?呵……”
严小刀阖上眼,全都明白了。
名模易寒三年前在“碧海云端”游轮回航进港的路线附近出事,殁年二十二岁。这件悲剧被定性为当事人下海游玩不幸溺水身亡,没有人怀疑事故的内情,没人去追查事件的真相。
这些少年上了花名册就劫难逃,命中注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他们当时年龄尚小,青涩稚嫩并不合口味。这是一桩长期筹划的养成游戏,登记圈养,不急于下手,养肥了再宰。
半本相册只有六个人的照片资料,就有两位已不在人世。
严小刀无法想象,凌河是怎么活下来的?
凌河竟然能够从这本花名册上幸存,活到今天!而且,其他人物历年的“管理档案”、“体检报告”极为周祥齐全,唯独凌河童年时代之后内容就是空的。显然,凌河应当是逃过了,因此资料空白没有下文……
严小刀追问:“另外半本册子在哪?”
简老板倒也坦白:“我这里就这么多,另外半册在梁通那里,你们去找他要。”
严小刀:“一共究竟有多少人?!”
简老板湿漉漉地惨笑:“这套典籍就收录十二位,他们开玩笑起了个代号,把这些鲜鱼儿称为‘燕城十二少’。这套金箔皮质典籍是保存在一个特制的书匣子里,看着就像一块金碧辉煌的金砖,所以又叫做‘金砖宝典’。你只要在圈子里提‘十二少’或者‘金砖宝典’,都知道是指代这件事,这些人。”
燕城十二少。
严小刀对简铭勋说:“你也知道,警方的人就在你酒店楼下。简老板,你跟我下楼去见薛队长。”
简铭勋把微胖的身躯缓缓支撑起来:“罪证我交给严老板你了,口供我也交待了,拜托严老板替我去见薛队长吧……”
严小刀把那套相册放回漆盒,那些玩意儿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简老板,你……”严小刀转身正要去拿简铭勋,准备拖着这袋子罪恶的烂土豆下楼自首,没想到房间内形势突变!
简铭勋方才还是孱弱不堪冷汗淋漓的模样,这时突然拾起手杖撑了起来!房间本就不大,简铭勋脚步蹒跚着,玩儿了一招十米冲刺,最后几乎扑倒,成功地让自己骑到窗台上。
茶房是现代建筑的新潮设计,大窗的下缘非常低,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十公分,因此简铭勋还能凑合迈上去,半个身子歪在窗外悬空处。
简铭勋用来爬窗台的这点力气,已是强弩之末,爬上去就要喘不上气,脸色煞白头脑眩晕,在六层楼高的地方愣是现出高原反应症状。
严小刀低喊:“简老板你别动!”
“严逍你不要过来。”简铭勋一头冷湿的汗,情绪激动而面色衰败,也早就拟好了今天这个结局,只是事到临头开始手抖腿抖,简大佛爷原来也怕死啊。
严小刀沉着说道:“简老板你听我说,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弃暗投明不再与那些恶人同流合污,你还有一条生路。”
简铭勋一脸丧钟:“太丢人了,太肮脏了,我丢不起这个脸,等我死掉再审判我吧!到时候你们尽管鞭我的尸,把我剁成肉酱再挫骨扬灰!严逍,我感谢你替我办这件事。”
严小刀面色遽然沉重:“简老板,早知如此您何必当初?家大业大,一辈子荣华富贵,您还缺什么?”
“家大业大?荣华富贵?哈哈哈哈我就是一个瘸子,天生残疾,你以为,我和你这样肢体健全的好人儿一样!”简铭勋冷笑着叹息,“我这样一个残废,受人轻视冷眼习惯了,我假若没有几分能耐,没有压过别人的背景,谁会瞧得起我,谁买我的帐?我怎么能做到家大业大我怎么娶得到一个出身名门的老婆!这个世上,权力永远就在几大家族之间击鼓传花,我们这样的不过就是爬在那些人脚下做一条门下走狗,分几口残羹冷饭,捡些牙慧渣子!”
就在严小刀你一言我一句地跟简老板耗时间的工夫,茶房的门从外面冲开,市局警队的重要人马到齐,全副武装,伺机静候也很久了。
率队办事的正是薛谦。而另一拨警员在方副队长率领下,在楼底下张开一个充气城堡似的巨型气垫,等着简董事长投入气垫的怀抱。
薛谦跟严小刀暗暗打了眼色,往前走了两步:“简董事长,我们都知道了,您快下来吧,我跟您谈谈。”
简铭勋骑上窗台就不好再下来,这才叫骑虎难下,既惧怕薛谦,又磨磨蹭蹭不敢跳。
薛谦难得和颜悦色地哄着这位身家金贵的嫌疑人:“您老保重贵体,本来您就糖尿病血压高,没毛病都折腾出病了,弄不好再跳出个心梗,简董事长您快下来吧,您别闹啦!!”
简铭勋指着薛队长不准过来,薛队长只得迂回着往后退。
跳楼哪那么容易?跳楼属于勇敢者的壮举,并不适合懦夫。
戚宝山就敢跳,简铭勋还真不敢,挂在外面那条腿都抖成一根大麻花,抖得快要抽筋了。
港口的华灯在夜幕下连成一片,随着空气流动缓缓地游走,让人恍惚。
双方正僵持着,简董事长往楼下一看,在亢奋情绪的作用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酒店楼下人声嘈杂,影影绰绰,花园绿地上灯火通明,简董事长在晃动的人影中发现梳长发的凌先生。
凌河就站在花坛草坪的边缘处,身材高大,宽松的白色麻布衫随风飘动,在夜色背景中非常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