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谦别有深意地看了严小刀一眼。
一行人步行走回旅店,薛谦顺手扶了严总一把。严小刀顺势搂过薛谦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心绪极其复杂,但他也有他讲究的江湖道义和仁义理智,由衷地说:“薛队长辛苦了,早日破案,让真相大白。”
“破案这就快了!”薛谦突然凑到耳边低声道,“刀痕鉴定专家,我还有个事儿请教你。”
二人在旅店一层拐角找了个僻静地方。
凌河好像狠狠瞟了他一眼,估摸是觉着他跟薛夜叉化敌为友的进展速度实在太快了,竟然已经好到勾肩搭背的程度!严小刀知道年轻气盛的凌先生就是个醋坛子,给凌河递了个眼色:乖,谈正经事呢。
二人在铺洒了晨曦微光的窗口站定,薛谦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严总,你还记得之前你为局座看图画像,推测出来那几个凶犯的脸谱?”
薛谦对前情了然于心,严小刀点点头,他这个跨界线人的身份也就没必要再对薛谦隐瞒。
“其中一个凶手,如你判断的那样,出于某些奇怪的行为癖好,或者说存在变态的性心理,他在死者的胯骨和性器官附近,直上直下用刀尖连续戳出许多尖锐形状的伤口。”薛谦从他的手提电脑加密图库里调出照片,悄悄放给严小刀看,“你再帮我仔细瞧瞧,这两张图片是不是很像?”
严小刀趴上屏幕定睛细看。前一张图片就是他已观察过的陈九骸骨,而后一张图片,显然来源于雨夜的临湾码头。他一眼就认出枕木拼接而成的甲板,在那一片木头上,竟然也呈现出刀尖戳出的一片密密麻麻小孔。
沧桑木纹上遍布了刀痕,一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感到碍眼和不适,然而在辨别能力精准的严小刀面前,这就是一块足以昭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决定性物证!
他的目光与电脑屏幕放射出的辐射胶着在一起。每个人使刀的力气、角度,都具有独一无二的排他性,无法模仿,不可复制。在严小刀这样的人眼里,辨认刀痕就如同警局鉴定科专家读取指纹。
“这是谁?谁用的刀?”严小刀话一出口脑内灵光乍现,自问自答,“游……游景廉?!”
“就是这个人。”薛谦用最细微的动作点点头,“出事那天夜里我现场提取到这个证据,我也觉得很像。”
严小刀感到难以置信,游大人毕竟坐到了一方大员的高位,这人难道十五年前曾经落草为寇?游景廉平日阴晴不定道貌岸然,竟然做过这样的惊天血案,无法想象,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薛谦附耳说道:“而且,游景廉调任到咱们那儿之前,一直在南方任职。我查过了,他不是咱们老乡,他原本是三江地的人,籍贯和出生地都在距离这里仅仅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螺江市。”
这就对了。
如果游景廉原本发迹地点就在这里,追本溯源,一切都找到了原始的脚印踪迹。
但凡确认其中一人的身份,还能找不到其余同伙?只要将游书记这一路的社会关系掰碎揉烂就清楚了。
严小刀投桃报李,也给薛谦贡献了一条线索:“薛队长,我昨夜里为了追王崇亮摔了一跟头,从这道楼梯上滚下来,这跟头其实也没白摔!”
严小刀蹲到旅馆楼梯台阶最下方,给薛队长指点:“你看,这栋旅馆虽说是新建的,但以这背后倚着斜坡的地势,可以想象原先李淑萍夫妇的老店,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格局,这个楼梯拐了三道弯,应当就是依山而建的原有建筑布局。这个形状个色的楼梯,不仅摔过我,当初应该也摔过陈九致命的一跤!”
薛谦一下子明白严小刀的所指。严小刀说:“陈九腿上有骨折痕迹,推测他很可能是遭人偷袭、追逐、围攻,当时从这道楼梯上滚下摔断了腿,未能逃脱升天,最终死得其所。”
“这画面感太棒了,这可就多谢严总了!”薛队长抚掌,眼底放射精光,再次对他附耳道,“办案推敲的细节严总尽量先保密,别打草惊蛇。“
“薛队长您放心。”严小刀欣慰和感激薛谦此时对他的信任,尽管以他真正知晓的内情,他其实配不上对方的信任。
他不会出卖他干爹,但也不会出卖薛谦。行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地带,在夹缝中寻求生存之道,孤独地踏在天理正义与恩缘旧情的这一条钢丝线上,这一路他扛得很艰难,但义无反顾。
严小刀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遥望旅店门外断瓦残垣之上显露顽强生机的一株紫藤。他内心一座很重要的基石碎裂坍塌掉了,瓦砾的碎片扎疼他的心。然而同时,又好像有一片新的植被覆盖上原先的废墟,从心口干涸的沟壑里支支脉脉缠缠绕绕地长出新绿。这像是他坎坷人生中一条必经之路,他必然所要迈过的关隘,他痛定思痛脱胎换骨之后的重生。
凌河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这里应该不需要咱俩了,我带你回家。”
是,游景廉的身份只要露相,顺藤摸瓜一切迎刃而解,只是时间早晚和效率的问题。一切交给值得信任的薛队长,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两个自带干粮的便衣协警了。
严小刀牢牢抓住凌河手腕,像快要溺水的灵魂终于确认了一直游走在他身旁没有遗弃他的救生筏,他淡定地点头:“我们回家。”
凌河好像从后面亲了他的头发。
严小刀不确定,但他埋在头顶发丝之间的头皮感受到一股炙热的鼻息。凌河无法抗拒地蓦然靠近,不再顾忌周围闲杂人等的无聊视线,再旁若无人地抱起他离开。
第七十五章 冤家聚首(薛X梁)
三市交界的城中村实地走访, 收获突破性的证人线索, 旧案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终于被拖出藏身的泥沼,还沾染着一身黑血疮疤与无法剔除的俯骨之俎。剩下的任务就是由专案组办事员们耐心地进行案头和取证工作, 一点一点剥开尘封的灰尘和苔藓, 将那大怪物剥现出真实的面目。被线索点燃起的各方干劲和热情格外高涨, 条分缕析的信息一股脑传回当地市局,最终的好消息指日可待。
彻夜不眠不休的薛队长, 确实累坏了。
他这一趟外地公差收获颇丰, 破案立功很有戏,可也快要把一身骨架子折腾散掉, 这时候趴在警车后座上, 感觉好像浑身骨头都被拆分开来, 又经过重新排列组合,哪块跟哪块的韧带关节都还没有合并长好呢,胳膊腿都像新装上的,陌生得不听他的意识和神经使唤。
便衣侦查员们在村口进进出出地进行收尾性工作, 薛谦直接趴警车后座睡着了。
然而, 这人才享受了片刻的打盹, 就被手机里夺命连环提示音吵醒,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声音有些软:“嗯,我,嘛事?
“谁?谁去你们局子找我?”
薛谦脑子一懵,从车后座挺直了坐起来, 结果脑袋顶不慎撞到车顶。身体还处于停滞罢工的打盹状态,脑子已经被撞醒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本地警局的同行以寻他开心的口吻向他汇报:薛大队长,有一位姓梁的长得还挺帅的,据说是从燕都赶过来,带着花篮果篮和营养品,过来看望为民除害身先士卒身负重伤的薛队长您,现在就在隔壁会议室里等着,您打算跟这位梁先生说点什么?这人估摸从机场直接赶路过来的,还没吃早饭,不然我们请他在公家食堂凑合吃一份包子馄饨配雪里蕻小咸菜的早饭套餐?
薛夜叉脸色都快绿了。
他年纪不小了也一贯脸皮厚,性取向这事他从未刻意隐瞒过队里的领导同事,毕竟,你一个三十岁相貌身材都很正点的爷们,没有心理疾病没有生理上的难言之隐,从来没交往过女友这种事瞒不过的,谁爱说闲话让他们说去。平时也没人真敢找他麻烦或者说他闲话,能做到两杠两星的二级警督是他业务能力的体现。然而这忒么出个差在外地,梁少爷你要把老子的花边新闻炒作得满城风雨吗?你那一套花花肠子上面顶了个猪脑子!
薛谦迅速拨通梁有晖的号码,对着电话里那风尘仆仆却又带着欢欣雀跃期待的声音一阵劈头盖脸:“少爷你抽什么疯?你有毛病啊,谁让你来的?!”
梁有晖在薛队面前一向乖巧讨好,嘴里像含着一勺蜜:“薛哥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关心你,过来瞧瞧你身体好些没?”
薛谦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薛大队长也有惨遭突然袭击狼狈左支右绌的时刻,梁有晖忍俊不禁:“一桩小事,不是只有你们干公安的消息灵通,我找几位航空公司的朋友按姓名和资料检索,很容易找到你的行踪嘛……”
“你敢查我的行踪?!”薛夜叉脑顶冒出三缕青烟,本来就肝火旺盛这回可找到发泄渠道,“你忒么就是闲得没事干了,我还得忙我的工作!”
梁有晖嬉皮笑脸地:“知——道!等你忙完了咱们一起回去,你想走陆路、水路还是航空?我去订票!你们这公安局周围有上档次的酒店吗?我开个房间,等你忙完我请你吃饭。”
薛谦:“……”
薛谦这会儿明白了,他从前确实是自作聪明,小瞧了梁有晖这小子。梁大少爷他妈的是这方面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也是一步到位,平时伪装傻白甜扮猪吃老虎,关键时候从天而降把他堵在外地,中间罗里吧嗦的过程都给他省了,这意思就是要直接酒店开房了!
确实,圈子里两个弯的互相勾搭一下,看对眼就勾肩搭背找地儿开房去了,又不是未成年小雏,老大不小了哪那么多废话?怎么就你薛警官扭扭捏捏地不痛快呢?这回轮到薛谦被噎得没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