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议立储君”开始,这位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瑞就在布局,他巧妙的利用了拓跋良和拓跋范的尴尬,让拓跋良为白鹭官传递情报,又安排宫中的侍卫故意疏忽防守,暗中却已经安排好了两位皇子和所有人的退路。
一旦宫中真的不能防备,还有特地从北凉调回的花木兰救援,虽然损失肯定会有一些,但如果不拔出这些恶瘤和痼疾,只怕会造成更大的动乱。
库莫提当时心神就如遭重击,几乎要站不住脚去,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突然传出了让人震惊的抖动声,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石头从护城河里一涌而下,彻底淹没了入城的吊桥,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他卷入了河里。
他原本是不会被冲走的,他的身边有无数鹰扬精锐,有人拉住了他,有人抱住马拼命想将他推到马上去……
——是他自己鬼使神差的放开了手。
他真的累了。
不娶妻,不纳妾,不结党,不营私,他努力加强王权的实力,他掩盖宗室做出的叛逆行为,为的不过是想魏国和陛下有一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平稳的度过这个阵痛期罢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力挽狂澜,他的用心还是抵不过那位老“大人”的重重盘算。
夏鸿和王猛是什么时候开始暗中传信和追查黑山的事情?
是因为陛下也开始怀疑他了,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事交给他做吗?
拓跋良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他的家族彻底覆灭?
他真知道“父子相残”意味着什么吗?
四处如果作乱,会不会有势力趁机而起,让假戏变成真做?
陛下又是否真能接受得了这样做造成的损失?
以及……
陛下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个陛下和他一起在被子里埋头密谋着各种“诡计”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那些光明磊落的神情,会不会最终变为先帝那充满猜忌的样子?
心中维护的净土赫然崩裂,库莫提感受到了巨大的颓丧感,这些让他这个以荣誉和责任为己任的军人像是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手,随着洪流的咆哮“自由自在”地离开了。
然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脆弱根本不可能影响太久,连脆弱和逃避都是可耻的,而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激起求生欲望的他在洪流的激荡中脱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物,只留下御寒的贴身衣物,在那沉浮汹涌的浪涛里,他尽力地将自己的头伸出水面,他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水流的奔腾,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冲到下游去。
正是在与天斗、与洪流相斗的时候,他突然领悟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如果历史也是奔腾不止的洪流,那些逆流而上的人终究是要被淹没的,能活下来的,永远是学会了“顺其自然”的人,无论他如何掩饰,就如逆水行舟,只会让矛盾越隐藏越深,越影藏越恶毒。
他一开始做出的选择是对的,但遇上了错误的时机。
他后来做出的选择是错的,却沾沾自喜自己保护了拓跋焘的“心性”。
解脱了的库莫提彻底放开了心胸,伸展着双臂,让自己浮在水上沉沉浮浮,心中豁达一片,那些宗室、未来、斗争全都抛之脑后……
然后,他就差点被冻死了。
“这后生长得真俊……”
一个中年大妈摸过库莫提光洁的胸膛,忍不住捏了捏。
“大水冲了这么多人下来,就数他最齐整。”
“死了那么多人……”
穿着白鹿皮裤褂的男人满头辫子,“这些人真是造孽!”
“醒了醒了醒了!”
中年大妈叫了起来。
“他醒了!”
库莫提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热烘烘的,暖和的他四肢五骸都像是从冰冻中重新解冻一般。
身下的毯子也散发着热气,这是因为土地被火烤过,身上的皮毛带着一股怪味,恐怕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大约是北地的牧民。
北燕和其他北方诸国一样,有许多胡族生活,这些东北土地上生活的胡族被叫做“东夷”,和北燕政权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建你的国家,我做我的牧民,我不称臣,也不藩属,更不纳贡,但我也不给你惹事。
只是这些东夷毕竟势力太小,时不时受到北燕和高句丽的欺压,像是畜生一般被驱来赶去,好在他们都是在树林里居住,东北多森林,北燕除了偶尔驱赶一番,也没有造成过多大的伤亡。
“你醒了?”
满头小辫子的首领木昆连忙凑过来相看,见库莫提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手舞足蹈起来。
“活了!活了!”
“哦吼!哦吼!”
木昆所有的族人高兴地凑过来,一下子就把库莫提围住。
这些人全部都穿着白鹿皮裤褂,男子索发,女子束发,皮肤粗糙骨骼粗壮,一见便是东夷的特征。
“我在何处?你们是何人?”
库莫提动了动手脚,发现没有哪里受伤,心中大呼“好险”。
“你被我们部族救了,我们是库莫奚人,你也可以喊我们奚人。”首领木昆更高兴了,用室韦话说道:“被冲走的大多是鲜卑人,你也是鲜卑人是不是?”
库莫奚和室韦同属东部鲜卑,是鲜卑宇文部的别部,宇文鲜卑原本是匈奴人,后来加入了鲜卑族,所以语言和习俗都和普通的鲜卑不同,宇文部后来被同为东部鲜卑的慕容氏打败,四分五裂,有一支大支则到了北魏,是以身为王族的库莫提也会说他们的语言。
但毕竟很久不用,库莫提用生僻的室韦话说道:“是,我是,鲜卑,你们,奚人?”
“能说我们的话!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