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能让常山公主退步的,其实不是卫玠,而是卫玠的阿娘王氏。那才是常山公主真正的心肝肉,是常山公主过去长达十几年孤独岁月里唯一的快乐。
“舅母,你就可怜一下我二兄(枣哥)吧,他远走益州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的回来嘛,这眼瞅着就要实现了……”
常山公主佯装嗔怒:“那好啊,我这就去给你二兄求,绝口不提拓跋六修。”
“……也、也不能完全不提啊。”卫玠对自己的救驾之功是没什么想法的,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人。好比卫璪多年的期盼,武贤法师的扬名,以及拓跋六修当年用代王之位换了他如今的侯爵,他也想为拓跋六修做些什么。
“啧。”常山公主抬手,虽然看不见,却也准确无误的点在了卫玠的额头上。卫玠皮肤娇嫩,一戳便是红红的一片,看上去好不可怜。
可是……常山公主她看不见啊=V=
“况且舅母一心为了其他公主,可曾问过其他公主的意愿?阳平公主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卖队友得来的地位,以阳平公主的傲气,是绝对不会要的。
卫玠的话还没说完,阳平公主的拜帖已经到了。
“您看吧。”
最终,卫玠起到了一个传声筒的作用,把两边都不方便明着讲出来的话,来来回回的商量了好几次,这才酌情安排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晋惠帝终于一脸病容的上了朝。
上朝的太极殿倒是保留的好好,常山公主再为了装下难民,也断然是不会动这地方的。
卫玠穿着赶制出来的五时朝服,第一次在天还未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婢子叫醒,随祖父、父亲、兄长等一大家子人,一起上了朝。在微凉的清晨,随朝臣走过一道道朱红色的宫门,看遍古老而沧桑的历史。宫檐上的五脊六兽庄严肃穆,鼻梁上的彩壁雕梁画栋,用不一样的身份去看待它们,总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心境。
上朝的学问有很多,卫玠有家人带着,又从小耳濡目染,到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漫长的上朝路。
别觉得卫玠夸张,要知道,太极殿仅三座殿基的占地面积达就多达八千平方米。更不用提外围布局严谨的回廊、院墙等附属建筑,那是必须生生走过去的,也就卫老爷子等老臣得晋惠帝体恤,有在宫内乘一段代步工具的资格,但也就是一段而已,到了太极殿的第一道门时,除了皇帝,哪怕是虚岁七岁的太子都得下来自己走。
简直没人性。
以前卫玠入宫,都有嵇绍或者皇后做主,早早的派人去接体弱多病的卫玠直接入后宫,如今身为大臣的卫玠,却是没有了这样的特殊待遇的。
不仅卫玠自己担心,他身边的人就没有不担心的。
卫王两家能上朝的人,都在隐晦的朝卫玠看来,连卫玠身边与他同品级的文官也是心惊肉跳,仿佛卫玠随时都会晕过去。卫家三郎的身子骨弱,在京中也算是出了名的了,再加上他之前还有一晕晕两年的前科,谁不害怕?
幸好,万物草还是很给力的,卫玠的鼻梁上只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帮他挺到了太极殿东堂。
太极殿分正殿、西堂和东堂。
正殿只有新年朝会、皇帝登基这种大事才会用到,东堂才是召开日常朝会的地方,比去正殿能少走不少路,谢天谢地。
大家停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集体齐刷刷的回头看卫玠。
只看到一个弱不胜衣的羸弱美人,头戴进贤冠,身穿五时朝服,佩水苍玉的站在那里,明明穿的是一样的衣服,穿在卫玠身上却偏偏立时就有了一种卓尔不群的渺渺仙气,连那块水苍玉都显得仿佛是无上之宝,引人垂涎。宽大广博的袖袍卷起的是名士风度,晶莹剔透的汗水滑过的是如瓷肌肤。卫少傅年少有为,才华出众,逆着光,迎风而立,端的是翩翩君子,优雅贵气。
不少人都在暗暗感慨,当年的何郎傅粉,也不过如此了吧?出了汗,美人只会更美、更白,显出一种色转皎然的惊心动魄。谁家璧人的称赞,当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王济是武官之表,站在最前列,既骄傲又闹心。骄傲的是卫玠的出众,王济不曾见过兄长王尚上朝时的样子,但王济觉得只看卫玠,就足以想象那是何等的盛况;闹心的则是众人的围观,看什么看,再怎么看,我妹子也不会成为你们家的!
拓跋六修在这点上是和王济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只恨不能把卫玠挡住了不让除了他以外的人看到。
幸好围观的时间不久,因为东堂里的晋惠帝也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卫玠。既然大臣已经到齐了,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早朝,走起!
上朝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大家一起恭请圣安,关心一下晋惠帝的身体恢复情况。
晋惠帝想哭,难受,他一点都不好,伤口愈合时奇痒难耐,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他都生生饿瘦一圈了,咳,虽然瘦的不太明显。但是嘴上,晋惠帝还是必须绷住了一张好皇帝脸,表示劳爱卿们操心了,朕很好,咱们来说正题吧。
然后大家再一次劝皇帝保重龙体,带病上朝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呀,巴拉巴拉。
互相恭维完了,卫璪就一步上前,开始了他准备了数日的报告,从洛阳城的损失,一路说到了如今的恢复情况。钱是个好东西,不管是无偿帮助没办法自力更生的老弱病残,还是以工代赈救急壮劳力,都离不开钱。而晋惠帝这二年因着海外的金银矿……最不缺的就是钱。
胡人打砸抢烧,在洛阳城内肆意妄为,这没错,但损失的大多是世家的底子,皇帝的钱都在皇宫里,是半点没有损失。
因着这个话头,晋惠帝终于有了切入口,大谈特谈起了保住了如今这一切的常山公主。
这种时候,就没有谁敢说常山公主半句不是。
除了她自己。
入朝为官多年的阳平公主,代常山公主出列陈情,不止常山公主请罪,当日做主同意了放世家和百姓入皇宫的所有公主以及太后,一并都由阳平公主代为请罪。
晋惠帝按照事先排练好的戏份,故作为难,等着看群臣的表现。
大部分人都很矜持,不敢在这个刚刚被救下的时候过河拆桥,说的都是公主们的好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们又何错之有?但也有老学究觉得这些公主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没有她们这般的自作入住,也不会有如今皇帝一家要委屈的住在一起的情况,哪朝哪代的皇帝能有晋惠帝这么没有体面的?
晋惠帝没说话,只等事态一再发酵。
终于,有人暗搓搓的表示,不如功过相抵吧。
话看似是解围的好话,却也实实在在是诛心之言。怎么就能功过相抵了呢?公主们立的是什么功?又犯的是什么错?这就相抵了?甚至还有人提出要收回兵权,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公主们掌握兵权时的可怕。
这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说完这话,不等公主们反应,几个老臣已经很是不满的皱起了眉。他们奋斗了一辈子,要劝有权,有钱有钱,如今求的不过是个名垂青史的好名声,又怎么会赞同这么无耻的言论。常山公主早就算到了这些,她怕的一直都是这些老臣退下去之后的事情。所以,她才想着要在这些老臣还要脸面的时候,就把事情撕扯开的说清楚。
大佬们不满了,后辈们自然只能偃旗息鼓,不敢再上蹿下跳。
晋惠帝见火候差不多了,在加上看到了来自嵇绍给他的信号后,终于在咳嗽了一声后开口:“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如何相抵?爱卿不如给朕说说。”
这时候谁又敢来争这个表现?
见没人说话,晋惠帝这才继续:“依朕看,有错就该罚,但有功也该赏。”
怎么罚?很简单啊,谁破坏,谁修补。公主们做出的决定导致了皇宫毁败,那就公主们自掏腰包来修好了。常山公主觉得自己是长辈,是主犯,有损皇家脸面,那就罚她多写几封信给泉下有知的列祖列宗以及满天神佛,把真龙的脸面找回来。
这算是皇帝的家事,朝臣们自然不敢有意见,不管是罚轻了,还是罚重了,那都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了。
重吗?其实也蛮重的,修葺皇宫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但是架不住公主们人多啊,当初海外市场的开拓都有她们的一份,如今已经到了收获期,修葺皇宫虽然要出一大笔钱,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她们此后甚至还可以借此哭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