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放心吧, 我真的很厉害。”孟七七哭笑不得。
蔡东家仔细想想, 还是不行。当年孟七七三人几乎是不告而别,只在房里放了一封书信, 自此再无踪迹。蔡东家觉得不大对劲, 又隐隐想起这几天在外头听见的风言风语, 出去一打听,冷汗都下来了。
据说陈家堂的少爷,被人废了一条腿,而且就在昨晚。陈家堂是后三街的一个帮派, 后三街俗称黑街, 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吉祥客栈所在的这一小块区域, 就属于陈家堂的势力范围,蔡东家的租子就是交给他们的。
那会儿蔡东家还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晚上听见外面的动静,没敢出去。据说陈家堂几乎倾巢而出,四处逮人。
可这里是神京啊,他们疯了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结果蔡东家紧接着又看到了禁军, 禁军似乎也在抓人,各处的盘查都严了许多。
这里面水太深了,蔡东家一个升斗小民连多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孟七七三人与外面的变故有没有关系,蔡东家也一概不知,他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事情丢了性命。
如今的蔡东家也依旧坚持这样的想法,苦口婆心的劝道:“我知道你们长大了,有能耐了,但神京的水啊,很深。就算你们打得过一个那个……谁?”
孟七七道:“五大三粗。”
“对,五大三粗。就算你们打得过他,后边还有一整个陈家堂呢。你们就三个人,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咋办?”
孟七七便道:“东家,你有所不知。当年陈家堂那小少爷的腿,是小陈废的。”
“什么?!”蔡东家惊呼,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怕引来其他人。
“你也觉得惊讶对不对?他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孟七七打趣着,又道:“当年我们不小心撞破了陈家堂与禁军之间那点不可说的秘密,而且被人看到了脸。想往上揭发吧,谁也不信我们呐,后来我们给东家你留了封信就跑了,但神京是座大城,进来容易,出去难。四面八方,条条都是死路。”
那一夜的神京,杀机四伏。
三个少年郎闯了神京这座大阵,过五关斩六将,直到天明时刻才终于逃出生天。神京有多残酷,孟七七领略得比谁都深。
蔡东家听到他们最终还是逃了出去,不由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担心。可孟七七不打算再让蔡东家说下去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撂下一句:“大师侄,你搞定。”
说罢,孟七七回屋继续吃他的早点去。沈青崖也施施然跟上,留蔡东家与陈伯衍大眼瞪小眼,问:“咋回事儿啊?不对,小陈你怎么变成什么大师侄了?”
陈伯衍道:“这个……说来话长。”
蔡东家从以前就觉得小陈是一个特别靠谱特别沉稳的一个人,于是抓着他非要让他讲清楚,不然就收拾东西立刻离开神京,不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七七的声音便从里面幽幽传来:“东家你头发还没白呢。”
“没问你,不许说话!”蔡东家虎躯一震,拿出长辈的威严来。
可说曹操,曹操到。长街尽头拐过来一顶轿子,前后左右各有人护卫着,浩浩荡荡看起来有二三十人。蔡东家一眼就认出了前头那位鸭兄李哥,那这伙人的来路毋庸置疑——是陈家堂的人,而且有轿子,里面坐的一定是大人物。
“来了来了!快躲起来!”蔡东家下意识地把陈伯衍往身后藏。
陈伯衍心中一暖,伸出手抓住蔡东家的胳膊,道:“东家,莫慌。”
蔡东家反被陈伯衍拉到了身后,从陈伯衍掌心传过来的,是一种坚定的可靠的力量,让他的心稍稍安定。可是随着那群人的靠近,蔡东家的心还是止不住狂跳。
“大人,我们到了。”轿子落地,李哥掀开轿帘小心翼翼地低声禀报,二三十余名护卫便瞬间将吉祥客栈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昨日那个陈墨也在队列中,只是此时他神色复杂,看着陈伯衍的神色似有愤恨,却又碍着什么隐而不发。
轿中走下一人来,与蔡东家年龄相仿,腰宽体胖,臂弯里搭了一把拂尘,却毫无道人的仙风道骨。
可看到他的一瞬间,蔡东家的心就提了起来。他记起来了,多年前他曾远远地看到过此人一次,连陈家堂的堂主都对此人恭敬有加,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拿着拂尘的,便是五道山人。
他从弟子处乍一听见孟秀的名头,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一间小小的破客栈,怎么就能搭上那位爷呢?!
他立刻派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孟七七好像确实来了神京。进城时,有修士认出他来了。
五道山人在房中疑虑重重地思考了一晚,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探一探虚实。
于是此刻他纡尊降贵地来到了这小客栈前,摆出了许久不见的温和态度。当然,他的视线直接略过了蔡东家,落在气度不凡的陈伯衍身上,拂尘一撩,道:“听闻孤山剑阁孟秀孟仙君在此,在下五道,特来拜见。不知孟仙君现在何处?”
与此同时,孟七七三人抵达神京的消息业已传入公主府。
颐和公主跑马归来,一身素白劲装,玄色披风,行走之间步履如风,英姿飒爽。她一边接过婢女递上的书信看着,一边阔步走过重重回廊,直入玲珑阁。
“吉祥客栈,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随行的婢女立刻答道:“吉祥客栈隶属后三街,老板姓蔡,只是个普通人。”
颐和公主点点头,没再多问。玲珑阁是她平日居住之地,回到阁内她便解下披风随手挂好,本该服侍她的婢女则恭敬地站在门外,不越雷池一步。
信纸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上舒展,颐和公主重新再把信读了一遍,而后熟稔地将之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焚毁。
她微微勾起嘴角,杏眸含笑,那英气便去了三分,明艳动人。
“孟七七、陈伯衍、沈青崖……陈家堂……”她喃喃念着,而后抬眸看向对面那个懒洋洋地瘫在椅中,好似仍未从睡梦中苏醒的男子,道:“孟秀来了,不如你代我去见一见?”
那人睁开眼来,道:“你就不怕他见了我,自此把你列为我的同党,与你作对?”
“这倒是个问题。”颐和目露思索,可这思索不过是假象,顷刻间便被主人推翻。她笑道:“鬼先生足智多谋,想必不会把事情搞砸的,对吗?”
那人轻笑,却再未作答。雪白的衣裳松散地从他肩头滑落,露出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肌肤,和背上鲜明的几道抓痕。
另一边,五道山人仍在门外,连孟七七的面都没见到。无论他说什么、怎么问,陈伯衍都只礼貌却疏离地回他一句:“小师叔还在用膳,不便打扰。”
五道山人等了一刻,心中已是不耐,却又担心屋里的真是孟七七,焦躁不已。这些年,已经鲜有人能让他这么等了,此地虽偏,可一大早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不少,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让他在黑街还如何立足?
“孟仙君真在里面?”五道山人起了疑心,若孟七七真的来到此处,那跟在他身边的就应该是陈伯衍,可此人眉心并无剑痕。
陈伯衍点头,惜字如金。
蔡东家则一早便跑进了客栈里,看到孟七七和沈青崖还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心急如焚。
可无论蔡东家如何心急,二人皆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甚至多给一个眼神都觉得多余。
“东家,你先坐下歇会儿吧,没事的。”沈青崖怕东家真急出个好歹来,忍不住出言安慰。
蔡东家迟疑着坐下,与沈青崖又说了几句话,终于安静了些许。他有些发愣,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与他平静祥和的生活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