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看着程林留在桌子上的纸条,难得脸上浮现了点笑模样,说着:“他做的饭菜很适合我的口味,这孩子,有心了。”
得知任安没大碍的消息后,程林的心情好歹平复一些,虽然小店的喷漆和网络风波没有平息,不过程林想着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可以从头再来。他也是好几天没有回到家里,说实话也是有些害怕,怕在一个满是任安身影和气息的空间里,自己更容易精神崩溃。
程林打开家门,突然就看到玄关处放着一双陌生的运动鞋,程林心里忐忑地进屋,忽然从卧室里走出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程林一愣,对方见到程林也是有些意外,不过礼貌地打着招呼,说着:“您好,是跟任安同居的人吧?我是庄杰,来给任安带几件衣服。”
程林认出是在机场时候匆匆一瞥见过的那个哈佛眼镜男士,程林忙应答,说着:“您好。”他说完,竟然有点愣神似的转身出门,呆呆地走到电梯间。摁下电梯的时候才想着,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那不是自己和任安的家吗?
程林低下头,挫败地想着,任安不在,那个房子怎么会有他容身的位置?谁都比他有资格,有理由出现在那里,唯有他是不应该的存在。程林想着刚才庄杰的斯文体面的礼貌模样,心里愈发失落,觉得自己跟任安,好像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下午,又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程林还是去医院躲在角落里默默等待着任安的好消息,晚上时候,小雨变成了中雨又变成的大雨,寒气蔓延到了医院中的角角落落,程林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握着手机的手指冻得有点发僵。
他没接到任安醒来的电话,却意外接到了店面房东的电话,房东在电话那边不客气直接说着:“马上过来趟。”
到底是自己跟任安一手打造出来的小店,已经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程林实在不想让更过分的事情降临,他客气礼貌地跟房东应答,说着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可是事情还是出乎程林的意料,程林赶到,发现小店临时门板已经被拆下,原本挺好说话的爽快房东带着一帮子人聚集在店里,看到程林指着鼻子就骂道:“你个有病的基佬还敢开饭店?你反人类吧!都给我扔出去!我告你,我不找你赔偿声誉就不错了!房租甭想退回去!妈的,老子房子以后怎么租!喷几百遍消毒水老子都嫌脏,滚!兄弟们把他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别忘了多带几层手套!”
程林眼看着他们就动手往外扔东西,忙拦着指着墙上的各种证件,说着:“我办健康证的,手续都是合法齐全的,你们不能这样!”
房东骂道:“滚出去,小心报警告你造假证!”说着一把将程林推出去,旁边人见程林还要起来扑进来,干脆两脚把人踹翻到雨水中。
一帮人七手八脚,将店里的桌椅全扔出来,后厨里的锅碗瓢盆也扔了出来,甚至干妈送的冰箱空调都连拽带砸地推到了店外,淋在了大雨中。耗费心血苦心经营的小店,短短一瞬,竟然全部被毁掉了。
程林绝望地看着他们将“小呆麻辣烫”的牌子卸下来,扔到地上还恶狠狠踹两脚,好好的牌子碎得粉碎。
过路的行人不少打着伞驻足围观,对面咖啡店里有人举着手机在录像,慢慢周围围了很多人,有以前在程林店里吃过饭的学生,实在看不过,小声说着:“报警吧。”还有女孩默默走近程林,给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小贩打了把伞。
程林却已经无法感知到那些细微的善意了,他恍惚间回到了初识任安的那个暴雨的夜晚,雨也是这么大,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好像要将他彻底淹没,彻底从这世上抹去。只是为什么现在的这场雨,下得这么冷。
程林踉跄站起来,回头看着暴雨中淋着的所有家当,他连自己都无处安放,又该去哪里安放这些东西呢?他从一无所有开始,又要变回一无所有了吗?
程林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想着:“不,还有任安,哥在等他呢。”
程林往医院方向跑去,跑了好几条街道才拦下一辆愿意拉他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说着:“有急事吧?我该下班了,看你跑得急就停下来了,去医院?着急吧,那我再快点。”
程林点头说着:“谢谢。”抹了抹脸上说不出是眼泪还是雨水的液体,司机师傅打开车里广播,放了点音乐,好像故意让程林缓解心情,他拉过很多客人,见过很多神情,知道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难过的坎儿。
程林被刚才的打击弄得有点乱了方寸,直愣愣就跑近了任安病房楼层,刚好是护士长当班,见到程林落汤鸡似的一脸张皇,小声说着:“听到好消息着急过来的吧?病人已经醒了,意识清晰,恢复得很好。”
程林感激得眼泪哗哗往下流,护士长看着都觉得心酸,给了他一包纸巾。程林正哭着,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眼前站了一个人,程林赶紧擦擦眼睛,定睛一看,是任安的爸爸。
任安爸爸看着程林,说道:“跟我谈一谈吧。”
跟任安爷爷的霸道张狂不同,任安爸爸是个挺成熟稳重的人,他见着程林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语言,反而找了个空置的病房,先给程林一点时间让他平复情绪擦干净眼泪,这才张口说道:
“这几天你也不容易,我的家人之前有些言语不当,伤害了你,我代表他们跟你道歉,都是在气头上,也实在是担心任安,措辞不当,希望你能体谅。万幸中的万幸,任安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了危险期,平安了。”
“这几天据我观察,你对任安的感情倒也不是作假,如果单单是给你钱打发你走,倒是像侮辱了你跟任安的感情,并不是什么有格调的事情,当然,如果你真的有困难,都可以提,我会无条件满足你。我今天想跟你谈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想让你冷静下来想想,到底什么是真的为任安好。热恋的时候,旁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凡谁稍微有反对意见,再亲近的人也都会变成敌人,我自己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理解任安。”
“不过经过这么虚惊一场,你大概也能冷静地看清事实,任安爷爷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你该知道,我们家人对任安寄予厚望,他是家里的长子长孙,我们长辈固然有自己的狭隘和偏见,不过对任安的关心和爱护,也都是真的。你跟任安的事,会遇到很多阻碍,或者说是不受祝福的。你没有父母家族,用什么方式生活都可以无所顾忌,可任安有自己的角色,他不能斩断全部的血缘纽带,难道要因为你,跟家里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吗?相信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结局。”
“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该为对方想想,什么样是对爱人最好的。你们可以揪着眼前的朝朝暮暮不放手,可是未来呢?任安的未来呢?我们希望任安身边能有一位可以扶持他走上高峰的人,而不是一个让他止步不前与全部家人决裂的人。你要想想,什么是真正对他好,这比日夜厮守满嘴情话更重要。”
程林沉默地听着任安爸爸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无力反驳。
任安爸爸最后说着:“我作为任安的父亲,算是祈求你,能够忍痛割爱,让任安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
程林略微抬起头,克制着眼泪不掉下来,好像一切并不意外,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问着:“那我能见一见任安吗?”
任安爸爸叹口气,说着:“如果你能保证,见过之后,从任安身边离开。”
程林又低下头,最终点头,说着:“好。”
任安爸爸又添了一句说着:“他还在恢复期,该说什么话,希望你自己掂量好。”
程林点了点头。
这是任安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的第六天,程林终于拉开了任安病房的门,那一刻,程林一点都没有想要流眼泪的冲动和悲伤,他很平静。
任安安静躺在床上,好像还在安睡,程林轻手轻脚地坐在任安身边,轻轻喊了声:“哥。”
任安睫毛微动,片刻后睁开眼睛,看向程林,带着几分疑惑似的,问着:“呆?”
程林平静地点点头,说着:“哥,是我。”
还是很虚弱的任安闭上眼睛,重复似的问着:“呆吗?”
程林虚虚握着任安的手,应答着:“嗯,哥,我在呢。”
虚弱的任安好像安心了似的,呼吸平稳地又睡了过去,程林仔仔细细看着任安,用目光将任安的样子牢牢勾勒在心底,他小声说着:
“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哥,你别担心。”
【第一卷 END】
第38章 第38章
程林不管是经营路边摊还是经营小店面的时候, 都是挺干净利落的作风,不拖泥带水,整洁利索, 特有效率, 像是骨子里带着的风格。这种风格发扬到跑路上,也是成了别具一格,他知道任安醒来之后,少不了找他,估计肯定是翻天覆地恨不得掘地三尺,要是任安就那么算了,也就不是他认识的哥了。
程林觉得到此为止大概是对任安最好的交代了, 他不想让任安找到他。他自幼在底层摸爬滚打,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任安家人驱逐时候的态度, 可以说算得上很文明了,程林识情知趣,知道再走下去, 恐怕真的都是伤害了,说到底,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任安面前,他可以挺直脊梁杆子,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可是放到世俗世界中,他仍旧是灵魂卑微到泥巴地儿里的人。
程林觉得, 适可而止大概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就算自此天涯海角一辈子不再见面,此生也是了无遗憾,他拥有过最宝贵的财富,跟任安相处的这段时光,让他贫瘠的生命终于有了些许光辉,他很知足。任安鼓励他的那些话,教给他的那些做人道理,都是宝藏,程林会牢牢记住,活成更好的人。
干净利落离开的程林,甚至没有回到任安房子里收拾东西,他从医院出来,腰上带着的是任安送给他的那个腰包,里面装着身份证和一些零散现金,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程林没去火车站,因为要用身份证买票,去哪里肯定会留下痕迹,也没有去汽车站,因为怕摄像头里留下记录。他直接去了常年跑集装箱车的几个路口,伸着手背包客似的拦下一辆出城的大车,给了司机几十块钱,跑出了城,一路奔向了高速路。
一路上又倒腾了几次车,他本就没有目的,跟最后一个跑大车的师父聊了几句,挺投机,便决定去司机师父的目的地,一个西北地区的小城镇。
虽然眼泪前几天已经流尽了似的,程林站在陌生的小镇街头,还是有点发懵,眼眶微热。瞧着街面上那些林立的小吃店,程林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麻辣烫小店面,他跟呵护自己孩子似的料理着小店,一朝一夕,就彻底毁掉了,想想那些遗弃在大雨中的家当,程林心里一阵阵刀子绞着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