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凭借皇帝对自家兄弟也甚是了解,想必是不会对着寻常人轻易动心的。
可谁想偏偏这不省心的弟弟还真就寻着个见所未见的主。
皇上心里不快那是必然的,隐隐约约的,还有种在不知不觉间弟弟被人偷偷抢走了的无名愤怒。
不过身为九五至尊,这点小事上却也沉得住气,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明面上一点儿也不露出来,让燕承锦悬着的心思又悄悄放了回去。
皇上这边却不动声色地把林景生的来历着人仔细查了一遍。弄清了他两人惯常见面的时间,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出便衣出巡。
圣驾亲临府上不是第一次,也不让人通报,驾轻就熟地往里就走。
等燕承锦知晓时,却是被三呼万岁声所惊动,要让林景生回避已来不及了。
林景生却是颇有点临危不乱的本领,此时尚且镇定从容,急走两步于花厅门前迎驾,外头回廊下众人已经跪倒了一片,他便低头混迹于其中。然而他一身青衣毕竟不同于府中衣衫制式,还是轻易就能辩认出来。
皇帝随口倒了句平身,他目光毒辣,纵使林景生一直低头着,他也能将人从数人中揪了出来,目光却也不作停留,先是看了看还捏着棋子发愣的燕承锦,再往花厅里一扫,轻声笑了出来:“桃桃,你倒是好兴致!”花厅正中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局,一旁案上插着一瓶怒放的迎春,一派闲舒景象。
燕承锦不知为何总觉得皇兄笑容里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稍稍迟疑了一下,将棋子放回棋盒,小心答道:“也就是闲来无事,下上一局。”
况且皇上还不是独自一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回朝不久的武显将军何均,这人恰好也是这几人的访客其中之一,燕承锦还觉得和他颇对脾性。但自从几日前得知这其中少不了皇帝的安排,燕承锦心里难免就有点儿不是滋味,此时再见到他,多少有些尴尬起来。
何均混然不觉有什么不自在,他虽是武人,心思却极为细腻,瞧出郡王有些窘迫,对着燕承锦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跟在皇上身后进得厅来。
燕承锦也别无他法,吩咐下人搬来座椅,请两人入座。心下却是有些惴惴,一边留心着皇兄的神色,一边小心谨慎地道:“皇兄今天有空?怎么也不把燕凌一起带过来。他上次喜欢的桂糕,厨下一直给他备丰材料呢……”
皇上那里看不出他是在没话找话说,想把燕凌扯出来做挡箭牌,轻笑一声也不理会。转眼朝棋盘上看了一眼。
桌上棋局已下至中盘。皇上在此道上堪称国手,燕承锦幼时学棋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记得方才燕承锦放回棋盒里去的是一枚黑子。此时往棋盘上一扫,便专门留意去看白棋的格局。
所谓观棋如观人,皇帝不会全凭一局棋便定下对某人的全盘印象,但也认为一个人的品性为人总能在棋局中透露一二。局中白棋已经渐占着上风,棋风走势大气而犀利,格局开阔纵横。。
皇帝见燕承锦还隐隐被压了一头,心里多少有些不快,然而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棋风大开大合间倒也磊落。他来这一趟本就是冲着林景生来的。因此明知故问地向燕承锦道:“桃桃,你在同谁下棋?”
燕承锦道:“我……”些时的情景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本能地不太想把林景生招出来,有心想说是自己和自己下着玩儿,这理由也太过于牵强,难以取信于人,更何况是要糊弄他那位都快成精了的皇兄。心里这样稍活腻一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就往林景生所站之处移了过去。
皇帝早就看见林景生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见燕承锦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言,他也不等燕承锦把话说出来,朝着林景生道:“这人看起来脸生,朕似乎没有见过?”
林景生虽然低头不语,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况且这屋子里除了他也再没有别的新面孔了,皇帝自然是在说他。虽然不知道皇帝此举何意,他倒也沉得住气,轻声答道:“草民林景生,见过万岁。”
他虽然不似寻常百姓般对天子敬畏之极,得窥天颜便手足无措言语颠倒,但毕竟打着人家弟弟的主意,又不知此番皇上的来意,心里多少也有些惴惴,但明面上仍做到礼数周全,言语不卑不亢。
他低头头,也不知上首皇帝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平平道:“你上前些,抬起头来。”语气倒比刚才和缓了一些,却是燕承锦在一旁见皇兄这般作派,也顾不得羞涩,暗中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袖子。
皇帝在心里大骂燕承锦这小哥儿胳膊肘朝外拐,那到底是自己弟弟,这几分面子还得给。于是耐着性子将语气放缓了几分,准备好好盘问盘问这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弟弟头上来的小子。
那边林景生依言上前两步,微微抬起头来好让皇帝看到,自己却微微垂着眼睛不去与皇帝对视以示恭敬。
待看清林景生长相的一刻,皇帝目光微微一凝,在他面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未了却侧过目去,正好和坐在一旁的何均对视了一眼,后都眼中微微有些惊讶之意,却掩饰得极好,同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低下头去。
皇帝目光便又转回林景生身上来,再次打量了两眼,摆手道:“退下吧。”却是就此什么都不问不说了。
林景生便依言退下,本要站在原本的位置,皇帝扫了他一眼,又朝门口看去:“出去侯着。”便识趣地退出门外,
林景生只好退出门外,只是皇帝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自已转身就走,他便只好同侍卫宫人一道站在门外,任由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印到门窗之上。
皇帝眼不见心不烦,转头与燕承锦闲话。
别人不觉,燕承锦却能从看出皇帝态度里的细微异样,知道林景生卑微地站在外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明知自己不该频频去看,然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着窗上的影子瞄去。
他心里有事,难免总是起神,皇帝脸上只管不动声色,在他府上用了早膳,又寻着太后想他做借口,走时一并将燕承锦带回宫去。
第 42 章
太后原本就疼爱小儿子,得知燕承锦真实身份之后,更是心疼他从小要跟着兄长一道学习,弓马骑射君子六艺一样也没有落下,好端端地把本应是临水娇花的人物养得坚硬刚强。太后心下惆怅,又怜悯燕承锦这些日子的不顺遂,于是越发的疼惜他,平时里时时挂念着。这样三天两头的要接他进宫也不是什么少有的事。
只是燕承锦因着皇兄和林景生白日里打了个照面,很是有点儿心虚惴惴,凡事难免小心温顺许多,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了一个下午。仔细留心着皇帝的举动,见他言辞如常,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
燕承锦也就把悬了一整天的心悄悄放了下来。
晚膳后又陪太后说了些话,从太后宫中出来,皇上道:“桃桃,前两日西域进贡来些小玩意,倒是有趣,带你去看看。”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常,燕承锦心里却是一跳,若是有什么新奇物事,也该先给太后过目,方才皇帝却提也不提。再者燕承锦如今虽然不方便过问朝堂,却也不是一无所知,这几日京中甚是平静,他可没有听说有什么朝贡一事。因此多了分小心,脸上笑着推却:“臣弟都是多大的人了,还能图这个,若是有趣的,就给燕凌玩吧。”
皇上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会儿才淡淡道:“咱们兄弟俩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你回去左右也是无事,陪朕坐一坐。”
燕承锦一听就知道方才那什么贡物果然是子虚乌有,皇兄还讲什么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这完全是比外番贡物更子虚乌有。他兄弟两人向来无所不谈,不说他这些日子殷勤里往来宫中,就说今天早上圣驾到他府上闲坐了一上午,把他拉进宫里来又消费了一下午,这其中有的是说话的时间。
但现在皇帝面不改色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燕承锦却还不能直言道破,只好依着皇帝,顺从地到离此不远的偏殿去‘坐坐’。他隐隐约约的觉得皇兄似是有些一触即发的恼意,一个不好便要爆发出来,却又实在不知道不知道他这份怒气从何而来。能做的便只有打定主意谨言慎行的应付着。
皇帝确实是气恼得很,转眼间瞧见燕承锦小心翼翼地暗中打量自己脸色,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转念又一想林景生到陆府做帐房至今也不过两月不到的时间,燕承锦身份又特殊,这两人便是每日都能见上面,却也不见得能多隐晦的见面。纵然那人花言巧言哄得桃桃动了心,这么短的时间,总不见得能有多深的情谊。搁着晾着过上一段时间,想来就慢慢淡了,那人的底细,也要些时日却仔仔细细地查上一查。毕竟是自家手足,倒也不必伤了情面,落个适得其反却是不美。
想到此处,倒是压下了心中不快,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多少话好说。两人在厅中闲坐,茶水喝过了两巡,话却没有说上几句。
燕承锦心中纳闷,又直觉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皇帝不开口,他更是装聋作哑再不多话。
今天皇上突然到他府上,让他和林景生都颇为措手不及,皇帝还留在他府上用了午膳,可谓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即使这样他还是见缝插针地偷偷给林景生递了话,让他留在府上稍候,等圣驾回宫之后再商议——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把他带进宫里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想来林景生心思玲珑,知道他随皇上进宫,久候不见他回去自会作出应对变通,现在大约不会还留在他府上干等。可心里虽然明白,不知怎地他还是想着回去,要是林景生还留在府上那就更好,其实见面了也未必有什么话可说,但燕承锦莫名地就是想见上一面,就跟小孩子馋糖似的,知道不能当饭吃,可架不住心痒痒……
眼看月上柳梢,燕承锦便寻思着要脱身:“皇兄若无他事,臣弟这就回去了,等过两日再来给太后请安……”
皇上本来面无表情地低头抿茶,听到这里眼神猛然就凌厉起来,也不等燕承锦把话说完,飞快地道:“既然天色不早,你今晚就在宫中住一晚吧,不必回去了。”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讪讪地笑:“此时才不过亥时初刻,也不算太晚吧……”见皇帝木着脸不接他这话,燕承锦犹是不死心,小心看了看他,又接着道:“皇兄事务繁忙,事事俱需要殚精竭虑,我这儿没什么事,也不该打扰,还是回家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