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玄已经入了士,就算他有再大的怨气也没法再把气出到死人身上,至于眼前的青桐,燕承锦有心想再抽他几个嘴巴,可看青桐说话的那样子,让他觉得这么做反倒没有什么意思。
青桐把藏着掖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反而放得开了些,大着胆子起身跪了下来,抬起头看向燕承锦,露出迟疑又期盼的神情,苦苦哀求道:“……孩子若是跟着我在外头过活,一个哥儿的私生子生来便要低人一等,受人白眼挨打受骂的生活,我还只情愿他死了的好。草民前来奠拜,本来就不惧生死,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若是少君宽宏大量,能容孩子一条活路,草民自知对不住少君,只侍生下这孩子,要杀要剐只任凭少君处置……”
燕承锦就任由他跪在那里。心里的念头纷纷杂杂的,取了青桐的性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工夫,可青桐论罪并不当死,何况他如今还有身子,那便是一尸两命。可要是就此作罢,终究是意难平。他心里千头百绪,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
他一直不说话,青桐也不敢起身,就这么跪着。
门外的响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了。林景生便乘着屋里安静的时候搬了个炉子进来。
青桐方才情急之下,声音略有些大,他在外面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但林景生脸上却看不出有丝毫异样。他这人似乎天生就有种八风不动的沉静,仿佛遇上再大的事到了他这儿都能轻描淡写一一化解,而且他这种镇定还能感染到周围的人。
他这一进来,屋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和缓了许多。
林景生就门就开见青桐跪在地上,他倒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也没有显出拘谨来,将升好的火盆在地上放好,那干柴不比炭火,仍有小小的烟子,林景生仍如当日那般,走过去开了窗子通风。
做完这些,才询问地看了燕承锦一眼。
燕承锦看到他目光中的劝说之意,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青桐,刘郎中说他身孕将近五月,可这么跪在地上,肚子还是显得很明显了。青桐似乎也很不舒服,额上已经渗出了大滴冷汗,却还是咬牙苦苦支撑着。
燕际锦仍旧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道:“起来吧。”
他话一出口,林景生已经走过前去,扶着青桐胳膊轻轻一搀。青桐也没觉得他怎么用力,自己却不由自主地被扶了起来,随即身不由已地仍坐回那张椅子里。
青桐稍稍缓过来一些,仍旧仰起脸小心翼翼地追问:“少君,你打算如何处置我的孩子?”
燕承锦深吸口气压住心头火气,这才道:“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过,不会将你如何。自然说话算话,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置。”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且好自为知,你和孩子我都不想看见,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罢也不再看房中两人,径自起身朝门外走去,将远远站着的侍卫叫了两个守在门口。
林景生原本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仔细交代了几句,当日的那些柴火红薯都还有,让他自行取用。出来后又在屋前站了一会,最终也没有什么好的主张,只得心中叹惜一声,转回自己院子里去。
他落后了这么会儿的工夫,燕承锦已经踪影不见了。他自己也不忙着回去,一路提着灯笼慢慢地袖手走着。转过假山旁的弯儿,不知从那儿飞来的小石子啪地落在他面前前,抬头一看,月光下燕承锦在前面长栏上独自坐着,正朝着他这边看来,看那意思,似乎是想让他过去。
前头的木鱼诵经声还在不断地传来,后院却十分安静,更显得那个身影寂寥了许多。
林景生走过去,轻声道:“夜里风凉,少君还是早些回去,着凉了不好。”
燕承锦‘嗯’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身依在栏柱上,将下巴放在栏杆上搁着,目光也不知看着那里,半晌才涩声道:“让先生见笑了。”
这话林景生也不好答,又打量他心里气闷,大约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回去。便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在回廊上,自己隔着灯笼在燕承锦对面坐下。他这才发现栏上还放着一个小壶,嗅那味道,应该是祭奠用的果酒,味道很淡。
林景生皱眉,伸手将酒壶拿过来一些,入手略有些轻,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林景生眉头皱得越发地紧,虽是淡酒,可他现在实在不宜饮酒,今日这种心境之下,饮酒更是伤身。忍不住道:“少君,饮酒如今对你并无宜处。”
燕承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答他这话,轻声道:“先生还不回去么?”他喝了些酒,嗓子反而没有方才那般哑得厉害,不等林景生答话,接着又自言语地道:“那正好,先生陪我坐一会。”
林景生对他这番自作主张并不是太介意。燕承锦让他坐一会,他也就陪在一旁默默坐着,只是对着那个洒壶看了许久。
燕承锦也没看他,却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坦言笑道:“我确实有些不大高兴。不过无事,这只是淡酒,从前应酬时比这般烈的也是常事……”却想到那般从前已然一去不复返了,顿了一顿改口道:“小太子就憩在我屋里,我散一散酒气再回去,免得醺了他。反正时辰也还早。”
林景生见燕承锦语气神态都没有一分异样,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一时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好就这么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