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还想就着奶娘的事再发几句议论的,忽然听到桂叔和侯玦说话的声音,便忙住了嘴,扶着珊娘在舷窗边坐了下来。
侯玦跟在后面郁郁地下了舱,见珊娘倚窗坐着,他过去撒娇地靠在她的身上,抬头望着她道:“老爷是不是再不会把姨娘接回来了?”
珊娘摸摸他的背,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曾经她还想着,能不能改造一下马妈妈,让一家人始终都能和和美美的。可有些事,对一方有利了,就注定要对另一方不利,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她再有心求全求好,也终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
“姨娘在那里会不会受苦?”侯玦含着泪又道。
“应该也算不得是在受苦吧,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侍候着。”珊娘又叹了口气,如今她只希望侯玦不要受此事的影响才好,便又开着玩笑道:“其实我倒觉得,在庄子上要比在家里好。早上可以睡个懒觉,爱什么时辰起床就什么时辰起,起来后想吃什么就让人给做什么,可以随着心愿爱栽花就栽花,爱种草就种草,高兴了还可以去塘里钓钓鱼,去庄子上溜达溜达,每天不用上学,回来也不用做功课,这么想着,连我都要羡慕起姨娘来了呢。”
侯玦到底是个孩子,被珊娘这么一哄,立时觉得住在庄子上的日子应该也不错,终于难得地露出一个笑脸。
这一路也算得是顺风顺水,虽然天色一直阴阴的,却始终没有落下雨点来。临近靠岸时,五福忍不住合掌道:“阿弥陀佛,连天老爷都帮着我们。”谁知她话音刚落,天上竟飘起了蒙蒙细雨。珊娘不禁哈哈一笑,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不定老天爷原都已经忘了要下雨了,偏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他了。”
她站起身,拿过孙妈妈手里的挡雨斗篷替小胖墩披了,又转身让五福给自己披了,这才凑到舷窗处往外看了看。
此时桂叔已经先一步上了岸。
在珊娘的记忆里,岸边的码头其实只能算是傍着个稍大村庄的渡口,平常并不怎么热闹,她以为桂叔得去村子里才能雇到车的,却不想这会儿码头边竟正好停着三辆骡马车。珊娘便指着岸边对五福笑道:“这才是老天爷帮忙呢。”
而等她扶着五福的手上了岸后,却发现桂叔一辆车都没有雇,且还正打算派人去村子里找车。
其中一个车夫抄着两只手冷笑道:“你这个客官可真是奇怪,我们这么多车等在这里你不雇,偏要去村子里找人。行行行,你爱雇不雇吧!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农忙着,我倒要看你们能不能雇到车。也就我们这几个,正好送人过来,不想空跑个回头路罢了。”
珊娘没有多话,只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那几个车夫。小胖却不明白桂叔的谨慎,只问着桂叔道:“怎么了,这车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话,顿时令那几个车夫火冒三丈,为首的回身招呼着其他两辆车的车夫道:“得,人家怀疑我们是劫道的呢!兄弟们,咱不贪那几文小钱了,空车回就空车回吧。”说着,扬着马鞭就要赶车走人。
此时那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桂叔和珊娘对了个眼,珊娘点点头,桂叔这才上前拦下那几辆车,笑道:“不是嫌你们的车不干净嘛。”
为首那人冷哼道:“嫌我们的车不干净,庄子上的车谁又知道是拉猪拉狗的?那倒干净了!”
见这三人看着并不像特意巴结他们的模样,桂叔倒渐渐放了心,便挑了个看起来最为老实的车夫,让珊娘和侯玦二人先上了车。
前朝时,那马车的式样还颇为简朴,往往就只是个简单的棚子,前后各挂一块能遮风挡尘的布帘而已。自圣元革新后,许是大家生活安宁了,便开始追求起更好的品质,大周的马车渐渐开始越做越精致了,有了轿式的马车,还有厢式的。车上也不再是简单的布帘遮挡,而是纷纷装上了车门。只是,为了上下马车方便,那车门一般多是冲着后方开的,少有像后来西洋传过来的式样那般开在一侧的。偏码头边的这三辆厢式马车,竟全都是侧开门的。
此时雨渐渐大了起来,珊娘只对这马车的式样微诧异了一下,便带着侯玦先上了车。
乡下的骡车自然比不得五老爷府上的车,车身都很窄,每个车里只能并肩坐下两个人而已。便是他们这一行人比较多,挤谁也不可能挤着珊娘姐弟,所以他二人只单带着李妈妈一同坐了一辆车,其他人则分挤在另外的两辆车里了。
桂叔心眼儿多,把家丁们的车排在第一个,让珊娘他们的马车走在中间,他自己则押车走在最后。
只是,等他上车后才发现,马车只有左右两侧开着车窗,前后竟都没有窗口。虽说如今玻璃早不是什么奢侈品,可乡下人总还是舍不得用这易碎的玩意儿,因此两侧车窗上装的还都是木板,如果他想要查看前面两辆马车的动静,就只能抽开窗板,把头探出去才能看得到。
桂叔皱了皱眉,可看着渐大的雨势,想着从渡口到庄上也只有一条道,且路途也不算远,他就没再挑剔什么,冲着车夫呼喝了一声,一行人便冒雨启程了。
一开始时,一切都还正常,桂叔时不时就抽开车窗板往前张望一下。渐渐的,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听着前面车夫甩动马鞭的呼喝声,他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马车忽然奇怪地一颠,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桂叔被五福等人合力从倾覆的马车里拖出来时,便只见前方一片空茫茫的雨幕,别说是另外两辆马车,便是给他们驾车的马,连同车夫,全都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章 ·识破
且放下桂叔那边不提,只说珊娘。
此时,马车里的珊娘和侯玦却是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因为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珊娘便把两边的车窗板全都合上了,只留下一道透光的小缝。那侯玦想着就能看到他姨娘了,一时兴奋过头,一路上都拉着珊娘叽叽喳喳个不停,也叫珊娘分了神。等她注意到马车车速变快时,还是因为车身忽然变得十分颠簸的缘故。
珊娘疑惑地竖了竖耳朵,可除了打在车身上的密集雨声,她就只能听到车夫那“啪啪”作响的马鞭声。之前还能隐约听到的前后的马蹄声竟不见了。珊娘感觉不太对,便忙越过李妈妈,伸手拉开右侧的车窗板。
车窗外,一根藤条一闪而过,把珊娘吓了一跳,也把李妈妈吓了一跳。二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一侧的车窗外竟是一道山壁。
而从渡口码头到她家的庄子间,原该是一条笔直的土路才是,再不可能上山的!
珊娘和李妈妈对了个眼,二人顿时都感觉有些不对。
李妈妈将珊娘按回座位,想要越过她和侯玦去拉另一边的窗板,珊娘推开道,轻轻道了声,“我来。”
窗板才一打开,那瓢泼似的雨水就没头没脑地淋了她一身。珊娘顾不得那雨水,抬手遮在眼前往外看去,便只见雨帘外,离车轮不到一尺处,竟就是一道悬崖——他们果然是在山上!
珊娘心中一拎,顾不得大雨,忙探头出去往前后一看,便只见前后早没了那另外两辆马车的影子。
“喂!”
她想都没想,便抬头冲着驾车的车夫喊了一嗓子,换来的却是一道鞭影。
“进去!”那看似忠厚的车夫粗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珊娘还尚未反应过来,李妈妈已经吓得一把将她扯了进来,又用力合上窗板,好像只要关上了车窗,就能把这叫人惊慌的事实关在窗外一样。
这回,连小胖也感觉到事情不对了,便慌乱地抱住珊娘的胳膊,小声道:“怎么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珊娘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又伸手将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从眼前拨开,然后越过李妈妈试着拉了拉车门。
车门纹丝不动。
珊娘想了想,小心抽开车窗板,才刚想探头出去看看车门是不是被人在外面做了什么手脚,那驾车之人就跟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又是一马鞭甩了过来。李妈妈吓得一哆嗦,立时就把珊娘扯了回来,然后用力合上窗板,苍白着脸色对着珊娘一阵摇头。
两辈子了,珊娘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不禁一阵紧张。她吞了吞口水,小声问着她奶娘,“绑票?”
李妈妈抖了一下,然后一把将珊娘和侯玦全都揽进她的怀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这姐弟俩,还是在安慰自己,小声低喃着:“没事的没事的,许就是劫道的,财去人安乐,财去人安乐……”
珊娘自是知道,她这奶娘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催眠,此时便是李妈妈相信这些人不过是劫道的,珊娘也不信——若是劫道,停在哪里不好劫?这般非要劫着他们上山,珊娘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是遇到了绑匪。
只是,这些人是专门在码头边上等着他们的,还是他们运气不好,正好被这些人撞上的?!
几人中,怕是李妈妈的胆子最小,她揽住珊娘姐弟的手臂勒得二人都有些生疼了,不过珊娘和侯玦谁都没有抱怨。抱成一团的三人在颠簸的马车里左冲右撞,有好几次,他们都被颠得高高抛起,然后又重重摔落。可就算是摔痛了,谁也没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