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看一眼窗外,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但因刚过饭点没多久,还未到睡觉的时辰。街上各种声音热闹交织,全无半刻消停。
她疑惑地想,这个时候睡觉,真能睡得着么?
三个人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屋子里寂静得叫人尴尬。
林嬷嬷无措地站了一会,见平煜脸色越来越不虞,不敢再提任何异议,忙快步走到壁橱前将被褥抱出来。
平大人既累了,那便早些睡吧。
屋子甚宽敞,她抱着被子走到床旁的空地上,弯下腰,一层一层铺在地上,铺好后,又半跪在被褥上,将边边角角都给掖平整。
收拾妥当之后,她起身,冲着一直杵在房中间的平煜笑了笑,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平大人,已铺好床了,可以安寝了。”
平煜身子这才动了一下,冷着脸嗯了一声。
林嬷嬷微松口气,回到床旁,扶了傅兰芽坐下,低声道:“小姐,睡吧。”
傅兰芽看一眼平煜,对林嬷嬷点点头。
帘幔放下后,眼前的灯光随之一黯,再之后,便是油灯的火苗被什么东西击灭的声音,整个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傅兰芽留意了一会帘外的动静,听平煜似乎解了衣裳,扔到了一旁。躺下之后,未再动过,难得呼吸也很轻浅,半点不扰人。
她静了一瞬,手摸向腰间,开始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解外裳的丝绦。
刚才平煜在一旁,她没来得及将外裳脱下,这时候熄了灯,外裳裹在衾被里好生闷热,便悄悄脱下来,递给林嬷嬷。
林嬷嬷接在手里,撩开帘幔,唯恐吵到平煜,蹑手蹑脚将傅兰芽的衣裳挂起。
平煜听在耳里,忍不住睁开眼睛,他夜视能力极强,清楚可见林嬷嬷将一套裙裳挂在了床架上,从黑暗中模糊的颜色来看,正是傅兰芽刚才身上穿的那件粉裙。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愈发觉得屋里闷热,皱眉翻了个身,重又将眼睛闭上。
傅兰芽脱掉外裳,觉得身上舒爽了些。
屋子里安静得厉害,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跟不时飘来笑语声的窗外有着天壤之别。
她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走马灯般一刻不停地想着心事。
每到晚上,一些白日里被刻意压制的某些情绪便如虫蚁般从隙缝里悄悄爬出来,顺着她意识的脉络,一直爬到她心尖,啮咬或撕扯,片刻不放她清净。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跟这些负面情绪做着抵抗,可许是白日里平煜那番话太过尖锐,当眼前蓦地浮现父亲和哥哥被折磨得脱了形的面容时,她到底没能控制住情绪,一眨眼,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浸到耳旁,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抬起手,无声拭了拭眼角。
可清醒时能掩抑的泪水,到了梦中,便彻底失去了自控,肆虐地冲刷了起来。
林嬷嬷睡得迷糊时,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她怔了一会,等意识到傅兰芽魇住了时,心疼不已地将她摸索着搂在怀中,耐心低哄道:“小姐,小姐,别怕,嬷嬷在这。”
傅兰芽哭得如同走丢了的孩童,痛苦地蜷成一团。
林嬷嬷心里莫名酸涩,哄了一阵,好不容易傅兰芽的哭声见小,这才意识到平煜也许早被吵醒了,怕他着恼,忙歉意地掀开帘幔,带着鼻音对平煜道:“平大人,小姐许是太想老爷和夫人,这才会魇住的,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平煜没吭声。
他根本就未睡着,早前听见傅兰芽在床上辗转反侧,知道她久未能寐,自己也莫名没有睡意。
好不容易听她气息变匀净后,以为她终于睡着了,谁知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小声地说呓语,他静静辨别了一会,可惜太过含糊和断续,只能勉强听出她似乎在唤母亲。
再之后,呓语化成了痛苦的啜泣,抽抽嗒嗒,无休无止。
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想起早前几次同宿,她从未如此,再联系到白日之事,大致能猜到她今夜为何这般难过。
他心底泛起一丝鄙薄,不过一句话而已,真是够娇气。
听她呼吸重又转为平稳,知道她又再次入睡,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原以为很快便能睡着,可许久之后,都再没有睡意。
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平大人。”
他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是李珉和陈尔升在隔壁客房找他,心中一惊,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起来,胡乱穿上衣裳,快步走到窗口,翻窗出去。
整个过程如同做贼。
到了隔壁,听外面李珉的声音透着急迫,他不得不从怀中掏出火折,将桌上油灯点亮,走了门边,正要开门,想起什么,咳了一声,道:“等一会。”
又快步折回床边,将床上叠着的衾被掀开,做出他一直在床上睡觉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过去开门。
李珉和陈尔升顾不上打量平煜的神色和屋中景象,一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大人,东厂的人出现了。”
平煜蹙了蹙眉,淡淡道:“是不是来找王世钊的?”
李珉点头:“那人潜进了王同知的房间,逗留了半柱□□夫才走。”
平煜眸中露出一点玩味之色,嗤笑道:“这人真是一刻都不消停,晚上才跟他说我们要提前上路,让他在六安养伤,他就把东厂的人招来了。”
李珉思忖了一番,疑惑道:“东厂的人既能这么快现身,说明他们这几日一直在附近,为何那晚东蛟帮夜袭客栈时,他们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放任王世钊被刺伤呢?”
陈尔升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旁的要紧的事要盯着,所以才无暇顾及王世钊?”
平煜早已想过此事,沉吟道:“此事暂不必深究,你们只管继续盯着王世钊,他明日多半还有幺蛾子,且将他看牢了,莫出岔子,余事再议。“
两人应了一声,告了退。
平煜见他们出去,默了片刻,又冷着脸回到窗旁翻窗。
一边翻窗一边想,他自小到大,从未干过这等爬窗的勾当,如今这般,跟贼子何异?
窝着火回到屋中,听床上呼吸声平稳,显然傅兰芽未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