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早就注意到身边动静的颜逸笔一抖,差点污了卷面——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先生是在宫里做过几天皇孙侍讲的,可是却从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出身尊贵无比的小皇孙居然对林楠恭敬如斯……他忽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不仅多了个便宜小先生,还多了一个身份高贵无比的便宜小师弟?额,或者……小师兄?
林楠的惊讶也不过一瞬,放下笔,细细看了李磐一阵,露出微笑:“长高了。”
只一句话,李磐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只能将头压的低低的,目光所及,看见林楠写在纸上的满满的字迹,微微皱眉。
“墨太干。”李磐声音干涩的道,一面拿起添水的铜匙,舀了几滴水,倾倒时有一滴溅在了纸上,纸上的字瞬间晕了开来,李磐轻呼一声,歉然道:“弟子不小心污了先生的卷子,这便与先生再取一份来。”
从头看到尾的颜逸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林楠和小皇孙之间,竟然不是有恩,而是有仇吗?看着小皇孙的动作,分明就是故意的,他难道不知道污了卷面,成绩是要作废的吗?
却听林楠摇头道:“不必麻烦。”
起身招呼内官来收卷,一面笑道:“原就已经写好了,只是闲坐着无聊练练字罢了。既你来了,索性丨交了卷子,我们出去再聊。”
李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嗫嚅几声,又垂下头,乖乖任由林楠牵了手,向殿外走去。
颜逸听的几乎要掉下泪来,他这里还在苦思冥想,三篇连半篇都没出来,那边就已经在无聊的练字了……人和人之间,咋就差别这么大咧!
看着林楠对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废卷上扫了一眼后带着李磐从他身边经过,不由松了口气,没这妖孽在旁边,他终于可以好好写他的文章了。
林楠和李磐并肩从殿内出来,迎面便看见陈蔚然和一个面生的官员说笑而来,李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变得冷若冰霜。
那两人见了林楠二人也是一惊,说笑声戛然而止,上前见礼。李磐淡淡道:“两位大人好生逍遥!”
陈蔚然笑道:“下官方才不小心被茶水污了衣襟,去偏殿用炉火烤了烤。”
鉴于大昌特殊的体制,朝臣对皇子皇孙们,虽恭敬,却并不如何畏惧,当然,有机会登上皇位的皇子又将另当别论。
李磐冷哼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两位大人去商议什么机密要事了呢!”
两人脸色微变,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
一旁林楠待他们“寒暄”完毕,才上前见礼,陈蔚然欣然看着他,道:“林郎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便交卷出来,看来写的定然是诗词了……本官在此提前祝贺林郎状元及第之喜。”
林楠微微一笑,道:“陈大人过誉了,学生没旁的本事,也就会写几句歪诗罢了。幸好陛下开恩,依旧还考诗词一项,否则学生今儿可要开天窗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状元之位么,学生还是有此野望的……陈大人有所不知,学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做个词臣,无需操心国家大事,只要写写诗作作画,陪陛下说说话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若是受了气,也只需到陛下面前告他一黑状即可,何等的逍遥快活?”
陈蔚然神色变了变,正要说话,只听李磐笑道:“先生想的倒美呢,你以为皇爷爷会舍得让你做个词臣么?莫忘了,当初皇爷爷为了逼先生您参加去岁的乡试,可是差点动了家法的!何况便是皇爷爷肯,林大人见先生这么不上进,也要抓你回去打板子呢!”
陈蔚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林楠并不是空有满腹诗书的才子,他还有一个做着户部尚书的爹……
若林楠空有才气没有后台,或许在他的设计之下,真的会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李白一般,便是才华横溢,亦能被当权者所欣赏,得唐玄宗“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的殊恩,却也只能在皇帝宴请或郊游,侍从左右,赋诗纪实,满腔报国之心,始终无法实现。
但林楠论才气虽差了诗仙十万八千里,运气却好了无数倍,便是撇开李熙的关系不提,只凭林楠有个身居高位的爹,若再加上一个状元的光环,甭管他写的是诗词还是策论,无论他是想做清贵的词臣,还是握权的重臣,都有大好的路可走,绝不会因为一次殿试的选择,就被封死了前程。
是以陈蔚然想象中的,林楠对着两篇试题纠结的死去活来的情景完全没有发生,林楠拿到试卷,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就“写”完了四首诗,开始无聊的“练字打发时间”。
欣赏着陈蔚然好看的脸色,林楠淡淡一笑,道:“陈大人主持会试,说起来也与学生有半师之宜,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蔚然冷着脸道:“我辈读书人,当耿直坦荡,有话就说,休要学那些世俗庸人半吞半吐,惹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