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资道:“林大人怎么说?”
林楠道:“父亲说——不知。”
李资微楞。
林楠道:“父亲几乎从不撒谎,他便是要骗人,也只说对的话,让人自个儿朝错的方向上想……”
他说的不着边际,但是李资却能听懂。
林如海几乎从不撒谎,更不会对儿子撒谎,所以林如海说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所以才奇怪。
林如海不是万能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当时林如海正算计着蔡家的银子,自然会着人盯着这上面儿,若是这样,还被蔡航在眼皮子底下筹了五十万两的现银却一无所知,那他也未必太无能了些。
比起林如海无能这个结论,他倒是更相信另一个: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添补河道的银子”,不存在,所以“不知”。
李资心中释然,却不知比起向来“实话实说”的林如海,他面前的林楠可是谎话张口就来的货色,他能想到库银是假的,三分是因了林如海,七分却是因了柳湘莲。
他无聊时也曾同柳湘莲混过市井,曾见识过一种骗术,骗子用镀了银的锡块冒充白银,专骗那些爱占小便宜的商贩。
譬如去小本买卖的店里买东西,大大咧咧的丢出一锭银子:“喏,这有八两银子,找钱!”小本买卖,遇到这种大额的银子,本该用剪子剪下一块来,但一称之下,却发现那锭银子竟不是重八两,而是十两,若是贪心的,为图那多出来的二两银子,少不得将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找给他……便是被立马发现是假银的商家揪住,他也不怕,反而振振有词:我那一锭银子分明就是八两的,你却拿了十两的假银来讹我?
若不出林楠所料,柳湘莲必然也曾带着某一个或两个人,去看了一出类似的好戏,以至于那两个,在某个关键时刻,被人提醒又或者灵机一动,才想出了这样绝妙的主意。
只是这件事,莫说是告诉李资,便是林楠自己,也准备将它从记忆中彻底删除。
昌乐县令的马车的确不错,虽夜路不平,但在马车上却感觉不到半点不适,摇摇晃晃的倒是催人入眠,林楠自回京之后,没有一日消停的,如今大事已了,便觉得昏昏沉沉有些睁不开眼,同李资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渐渐便没了声音。
李资将挨在窗边沉睡,头在车厢壁上轻轻撞击的少年扶了过来,却终究没敢用更亲密些的姿势,只是伸手轻轻拂去他颊上的乱发,坐低了些,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闭上眼感受着肩头传来温暖的分量,唇边却露出苦笑——一年了,从遥遥相望,到小心接近,再到借酒表白,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原点,却终究能让他能在自己面前安然入睡,再不是小心应对,这可算是一种进步?
他欣赏他的理智聪慧,但是这种理智聪慧,却无疑是他情路上最大的障碍。
☆、第 92 章
在扬州的宅子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林楠便抱着从马车上顺来的女儿红去了山上的庄子。
接下来的两日,每日上午做一个时辰林如海出的模拟卷,下午看一个时辰的书,偶尔再练练字,剩下的时间,陪他爹下下棋,听听曲儿,他爹兴趣来时,也会奏上一曲让他饱饱耳福,林楠不由感叹,时至今日,他终于享受到考生在考前应有的调养身心的待遇了。
山下的事,他虽没再管,但是小道消息却源源不断,再加上些许臆断,终于补齐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事情依旧起始于于长笺和蔡航的口水官司,不过当时谁也没当回事,只因从于长笺上任不到一个月开始,这两个就开始互喷,几乎没停过火。事情突然出现变化的原因很“偶然”,一个河道上官员的小妾争风吃醋,将她相公的新宠推了一把,谁知那新宠竟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这一推便推出祸事来了。小妾被关在柴房,听见下人们说明儿便要将她发卖,走投无路,又恨相公无情,一怒之下去书房偷了账簿,拦了于长笺的轿子告状,以求庇护。
虽然这里面疑点颇多,比如这小妾被关在柴房,如何去得书房,还能偷了那般紧要的东西逃出深宅大院?又比如那官员丢了要紧的东西,自然会加紧追查,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如何逃过重重追捕,逃了足足数百里?又比如那小妾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为何能准确打听到于长笺的行程,来个拦轿喊冤?
只是不管里面有多少疑点,这东西却是千真万确的。
于长笺如获至宝,立刻派人核实,然后具本上奏,拿人头做保,恳请李熙派人彻查。
于长笺写的是密折,他的奏章,除了李熙,就只有奉命办差的李资见过,李资来江南甚至还打了送林楠回乡乡试的幌子,按说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可是,偏偏于长笺那边又出了事儿。
据说是于长笺手底下一个奉命调查过账簿真假的差役因玩忽职守被于长笺打了板子,一气之下投奔了蔡航,带的投名状就是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