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离得不远,也察觉了她的犹豫,知道自己的胜券又多了。
“青遥,你想不想知道?”
楚遥扶上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挂着一块玉佩,只不过一直被她藏在自己的香囊里,一直无人知晓。那里面她习惯性地放的是一些香味不浓郁的干花,隔着圆形丝绣的料子,还能摸到那里棱角分明的玉牌。当初神农古神的弟子们都有这么一块,她的那一块,在她替师兄师姐他们立下衣冠冢的时候也一起埋葬了,唯有长忧师兄的从肆夜那得来也舍不得埋在地下,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
她抿了抿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脱离君倾身边,走到他的面前。
肆夜拉住她冰冷的手,她挣脱不开,或者她没有勇气挣开,因为她怕挣开后就听不到等了这么久的答案。
肆夜讥讽一笑,对楚遥此刻的乖顺和君倾身侧空空荡荡的位置表示满意,终于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切主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玉牌从哪里得来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亲眼看到你的长忧师兄化作清气,方得来这块玉牌。”
楚遥只觉得耳畔轰鸣一声,头脑中仿佛炸开了,一片空白,只留下那一句话一直回荡。
“青遥,你认清现实吧,你的长忧师兄已经死了。”
本来她的面色就已经是苍白万分,这下子再掩不住颓然之色,心底的所有想法都显现在了脸上。
肆夜的一番话都是在她耳边说的,还特意把楚遥带远了些,隔音极好的雪巅,这么远的距离,君倾完全听不见,只能从他的口型中依稀辨别出几个字,其中最为熟悉的,还是那个曾经被人唤过许多次的称呼。
长忧,是他过去的名讳。那时还是他青年时期,天后又因为天君大病一场,他与天君疏离得很,独自离开家拜师神农座下,想要学习歧黄之术替母亲调理身体。那是他最昏昏沉沉的一段日子,再加上神魔大战太过惨烈,神农古神是在他面前陨灭的,传给他最后的神力后,那些过去就变得模糊不堪。他犹记得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人和事。
君倾有意识地悄然上前,已经预料到肆夜的阴谋。肆夜机关算尽,也不会算到他“长忧”就在这里。他叹息一声,知道这是命中劫数,现在他神思清明,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和她摊牌。
更何况,她是他孩子的母亲,再加上其他复杂的原因,这一次哪怕碧落黄泉,他都不会放过她。
她心底的那些嗔、那些痴、那些怨在最后的一根稻草下彻底被压垮,被压制下的阴寒瘴气终于冲破封印,迸涌而出。
有些话,看似轻,又胜过千钧。
楚遥忍下一口心头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模糊了的人影,无比坚定道:“绝不可能,长忧师兄他绝没有死。”这个身体太弱了,禁不住刺激,但她的意识很清晰,肆夜在说谎。
因为长忧他……明明就在那里啊。
她顾不上这里的禁制,压住蠢蠢欲动的伤,猛退好几步就打算出手对付肆夜。楚遥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就会让我重新陷入万年前的困境吗?”
她不是因为他的一番话而旧疾复发,不过是肆夜故意释放出自己身上的魔气。她受的伤就来自魔界,多年在天界灵气的净化下已经被压制得差不多,今日受了寒气又有魔气的诱发,才有破体之势。
她从鼻腔中发出冷哼声,为了更好的施展自己的神力,又化作了硕大的凤凰,扑动自己的双翅,无比冰冷道:“当初,就不应该因为怜悯而放过你。如果不是想要知道长忧的事情,怎么会饶你一命?”
可她话刚说完,忽地感到翅膀格外沉重,竟然笔直地往地上坠落。
她的身躯刚碰到雪地,就像被吞噬了一样,陷进了柔软的雪中,再也见不到了踪迹。
肆夜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陷阱早就布下,这里的幻境,必然是有情,才会沉溺其中,如果没有她幻境中的那个人来救她,此生都不能走出来。可是,她幻境里的那个长忧师兄,分明早就死了,又有谁来救她?
肆夜笑够了,又觉得一股子凄凉。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亲手把她送进了幻境,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反而空落落的呢……
远处君倾在她坠落的时候就追了过来,他的青龙早就收到指令,先带走了炎阳火莲到紫光神女那里,而他破开那幻境也消失在了雪地上。
眼前倏尔一亮,肆夜揉了揉眼睛,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可笑。
呵,上古之力?没想到神农古神竟然把这力量传给了君倾。他终于看清了这与万年前如出一辙的身姿。他那时不受宠,也没法上前线,只与这个传说般的人有过一面之缘,远远地看见过长忧的身影而已,难怪他想不起来了。
传说中神农古神的大弟子长忧,虽然样貌普通,但才华谋略皆是六界乃至四海蛮荒绝无仅有的,更别说那一身风骨,足以盖过他模样的不出彩,就是这样,他的光芒也已经是无人能挡了。
难怪她那么笃定……现在怕是他反倒撮合了这一对人。
不能毁了她,便让她幸福吧。
到底都与他无缘罢了。
第80章 风流神君(五)
她还真的低估了肆夜的病态和疯狂程度。当初青遥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为了活下去正在尸堆里撕咬自己兄弟的血肉来补充自己枯竭的魔气。
青遥跟着神农古神学习歧黄之术,早已看惯了生死,这种场面血腥有余,但不足以吓到她。
如果不是看到他腰间的玉牌和身上熟悉的衣服,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青遥在他面前蹲下,擦干净他脸上不堪的血污,才看清那张尤带青涩的脸。
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含绝望,很快就变为麻木,只是口中喃喃道一个人的名字,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箐箐……哥哥一定会活下去,一定活着回去。”他与妹妹向来不受宠,是一个低贱卑微的婢女被魔君意外宠幸后所生,他们的地位甚至不如伺候魔君太子的婢女。如果他死了,年幼的妹妹一定会被残暴的魔君折磨得生不如死。
青遥见他实在可怜,再加上她沉浸在长忧的死讯中难以自拔,才动了恻隐之心留他一命。她本是有意从他口中得到长忧的下落,但他神志不清,只能等到后来再询问。谁知他后来动了心思,每次与青遥见面都守口如瓶,怎么也撬不开他的秘密。
楚遥坠落到一片金黄的沙漠之上,方圆百里只有矮小没有叶片的耐旱植物。这里倒是不冷了,但是她走了好久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哎,她懂青遥帮了一次就被人惦记上的心情。
那真是万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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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遥窝在角落里,默默掏出一个傀儡小人幻化成自己的样子,而她则暗自看戏。
到了幻境之中,自然没有了外面的限制。
她把自己隐身,分了几缕神魂到傀儡身上,让它不至于被发现是个替身。
她又晃着自己的翎羽吹上面的羽毛尖尖,耐心等待幻境中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在冰川下的幻境很大,她也不清楚自己处于什么方位,还是不变应万变最保险。因为肆夜的诱发,她身体里的封印松动了,现在浑身都有些发冷。
她盘起双膝,将自己的心法在经脉中游走了一个周天。总算是暂时压住了。
楚遥环住自己屈起的双膝,无比怀念自家舒适的青阳府。
替身楚遥站在荒漠上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忐忑期待着即将出现的人。
剑尖划过粗糙的砂砾,触碰到沙层下坚硬的岩石,尖锐的声音铿锵有力,剑下划出一道笔直清晰的直线,依稀有摩擦产生的火星迸发、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