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毅很快就来了,听了刘灿的话,他也皱起了眉。其实这几天他也感觉到不妥了,但一直认为是因为大营里气氛紧张,而自己也被带紧张的缘故。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战场,虽然他在外面一向表现的云淡风轻,其实心也是崩着的。他来回走了两趟,长长的出了口气:“郎君说的是,这一波,与我郑州,非常重要。只是若只以我刘家来挡,却又不知要牺牲多少。”
石敬瑭带出的人不少,可个个都有小心思,安重荣杀来,其他人都退了,只有他们挡上去,死伤大半可能都是轻的,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如此一来,也有些太显眼了,虽与节度的名声有好处,却与我们早先的计划有些违背。此中得失,还需要细细推敲一番。”
“先生说的是,不过这种大势当然不能只有我刘家来挡。若我估计不错,杜重威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拖着其他人,只要大营不散就行。”
“郎君为何能肯定杜重威会来?”
“因为我知道。”当然这话刘灿是不会说的,事实上她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叛乱是平了的,可怎么平,由谁平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杜重威骨子里其实是亲契丹的,安重荣明目张胆的反契丹,只冲这一点杜重威也要赶过来。何况之后后晋的全副家当都放在了他身上,这时候他要不过来又哪有后来的那些事?
“因为他应该知道,他若赶不来后果会如何,哪怕他有反意,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第126章 围城(上)
往常刘灿说什么,赵方毅大多是赞同的。他之所以对刘灿死心塌地,哪怕明知她是女子也表明要誓死相随,排除掉什么文人情怀知遇之恩之类的原因外,刘灿的判断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这一次他摇了摇头:“大郎君说的是理想状态,可杜重威不见得会这样。我看杜重威此人性格暴虐,行事带着一种乖张,虽是长公主的驸马,却不见得会识大体。”
刘灿在心中暗暗点了个赞,赵方毅这真是没有说错,杜重威要是识大体,也不会再之后带着十数万兵马头像契丹了。那个位置太诱人不错,但他的目光也实在是有些太浅薄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石敬瑭的,特别是全民都咬着牙要抗击契丹的情况下。
“先生说的是,我们不能把赌注都投到杜重威的自觉上,所以此事,还要问一问当今。我想在这个时候当今急调杜重威,必是有他的原因的。而且,我们若想要全军不散,也还要当今的配合。”
赵方毅慢慢的点点头,他还是觉得这有些冒险。石敬瑭会调杜重威,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离的近,而且此人的才能一向被推崇,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婿,更为忠心?后者简直有些笑话,要知道石敬瑭娶的也是先朝的公主呢!不过就像刘灿刚才说的,别人可以退,他们不能退,有一线希望他们都要尽力把握,何况这点希望还比一线多些。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让陛下……对我们说实话?或者说,怎么让陛下相信我们?”
……
石敬瑭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很累很疲惫,眼睛涩的厉害。太医让他宽心多休息,他也是想休息的,现在也没什么事,他没召集那些将领,那些将领也没有过来,他是可以休息的。但他却睡不着,甚至不能合眼,他一合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李嗣源,这个他当年跟随的帝王对他怒目而视:“我日日祈求圣人降世解民于倒悬,你却把燕云十六州割给那虎狼之国,你就是这么迎接圣人的!”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李嗣源已经死了,死在很多年前了,不仅他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也死了,他的义子李从珂也死了。可这些景象出现的多了,也令他有些迷糊,当李嗣源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忍不住道:“陛下,你总怪我,可我若不如此,今天死的就是我了!何况,这帝王早不是你李家的了,李从珂把这位子从李从厚手里夺了过来,他虽也姓李,却不是你的亲子。如此作为实在是狼子野心,我逼死了他,也是为陛下你报了仇!你要怪就怪李从珂,若不是他逼迫,我也不会反,我也不会找契丹借兵。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不,我没有一天快活的,每个人都在骂我都在嘲笑我都在鄙视我。听,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石敬瑭捂着耳朵,想杜绝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责怪声,可那声音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陛下、陛下……陛下!”
他猛的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一时却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名字。
“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需要召张大人过来吗?”
这一句话把石敬瑭召回了现实,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是王景啊……”
“是小的,陛下,可要喝口水?”
他点点头,王景抬着他的头,小心翼翼的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喝了两口,觉得舒服了很多,抬起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要酉时了。”
“是吗?”石敬瑭暗暗松了口气,有一种又熬过了一天的感觉。安重荣反了!安重荣就这么反了!虽然早就知道安重荣是要反的,可此时他依然有一种不太能相信的感觉。他还记得当年他带着一千多人马在城墙外向自己遥拜时的场景,还记得他向自己投诚时那激动仰慕的目光。那时候他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他们欢快的大笑着。
君臣相得……
他们曾是一段佳话!
“陛下,刘节度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又走神了,直到王景的声音将他惊起,“什么?”
“陛下我说刘节度来了,他说有事要觐见陛下。”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但还是点点头:“扶我起来,让他进来吧。”
他是能坐起来的,只是若要一直保持坐立的姿势就比较困难,不过王景可以给他后面垫高,如此一来他就能靠着了。哪怕有些自欺欺人,他也觉得靠着是要比躺着强些的。王景给他弄好,又帮他擦了手脸让他看起来精神些,这才到外面宣了刘成进来。
虽然非常疲惫,石敬瑭一见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我正说要召你过来用膳,你就来了,可见这就是应该。王景,一会儿别忘了给刘节度添一双筷子。”
虽然他早先并没有这个打算,王景还是很自然的接道:“这是当然的,陛下现在不能用荤腥,这新烤的羊腿可不就是给刘节度准备的?我还记得刘节度爱吃嫩的,这个小羊腿保证又嫩又香。”
“谢陛下赏,劳王公公费心了。”刘成连忙行礼,然后又带了几分为难的道,“臣这次来,是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他这话说的石敬瑭和王景都是一怔。石敬瑭怔然的是刘成找他竟然是有事?在他想来,刘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大抵上应该就是来看看,说白一些,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若他真是要不行了,这个第一个主动请缨的武将恐怕也不会多留。对此,他虽然非常愤怒,可也无可奈何,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尽力拉拢。
而现在来看,刘成竟然是真的有事?
王景则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久在宫里,又是石敬瑭身边得用的,习惯了一句话绕几个圈子,一个动作里表达出几重含义,刘成这么直白,让他不由得有些鄙夷,同时还有些愤怒——刘成这么说,不就是要把他打发出去?这些武将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手里有几个兵就目中无人,他早晚会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的!
“刘节度有话对我说?”石敬瑭不由得问了一遍。
“是,臣有些事情想向陛下汇报。”
石敬瑭不由得向王景看去,他的房间里本是要有六个人的。侍女、侍从,王景虽得用,也不该只留他一个,之所以会如此,是他怕自己失态的事情传出去。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有的时候他明明只是在心中反驳,谁知却已经真的说了出来。除了王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虽然他现在是清醒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下一刻就糊涂起来。而且,这刘成若有什么异志,他现在可没能力阻挡!
“刘节度有什么话就说罢,不碍事的。”
刘成怔了下,然后跪在地上猛的就磕起了头,他磕的砰砰直响,几下头上就一片乌青。石敬瑭一怔,随即又惊又怒,嘶声道:“刘成,你这是在逼朕吗?”
“陛下息怒,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臣之所以如此,是向陛下表达忠心。臣虽早早投了陛下,但一直位卑,直到去年,才有幸得见天颜。虽一直想为陛下效忠,可因为愚钝,也不知该如何行事。现在如此形式,臣有些话想向陛下说,可又怕陛下不相信,只有如此,还望陛下明察!”
一番话说的石敬瑭的怒火消去了不少,但也更为疑惑:“你想同我说什么?”
刘成没有马上开口,石敬瑭又道:“我信你就是了。”
刘成一咬牙,又磕起了头。石敬瑭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又是做什么?难道朕金口玉言说的你都不信?”
“臣不敢,只是臣下面的话可能要有些不敬,臣怕唐突了陛下,只有先告罪。”
“行了行了,你说吧。”
刘成站了起来,石敬瑭见他额头冒着心思,心下有些动容,又道:“王景,给刘节度拿把胡床,再上杯茶。”
这胡床虽然带了床,其实就是交椅,有的带靠背,有的不带。不带靠背的基本类似于现代的马扎,王景给刘成拿的就是不带后背的那种。这倒不是王景现在已经开始报复上了,而是现在的木制家具本就不多。石敬瑭平时在炕席上,这胡床就是来往的将领用,他们再跋扈,也不好在石敬瑭面前坐那种带靠背的,所以这里准备的都是这种马扎。刘成是坐过这种马扎的,所以当下微一犹豫,就贴着边坐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