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由此得到了两个教训:第一,接单之前要先问问懂行的人,否则就容易闹笑话甚至赔本,第二,继母朱氏的家族势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庞大,以后对待继母要更加谨慎,明面上不能出大错,否则被天下读书人指责起来,自己是扛不住这个压力的。
沈今竹将一千套朱墨套色印刷的朱子全集交给瑞佐纯一,打开了其中一本《四书集注》当场验货,瑞佐纯一对精美的印刷赞不绝口,沈今竹还将稿酬一事当做笑话讲给他听,瑞佐纯一也很意外,说道:“程朱理学在大明作为正统推行了几百年了,没有什么学说可以撼动他的地位,我们日本国两代幕府大将军都推行朱子学说,看来也要延续好几百年啊。”
沈今竹说道:“其实推行朱子学说对竹千代有好处啊,朱子奉行出身即地位,长幼有序,尊卑分明,竹千代是嫡长子,他才是正统地位,幕府大将军执意偏爱次子国千代,想立他为继承人,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言行不一?朱子学说在日本国越是深入人心,迎竹千代回国,确定正统地位的呼声就越高。”
瑞佐纯一笑道:“沈老板高见,我买了一船朱子书籍回日本国,也是有这个意思,我会无偿捐献一部分书籍给日本的书院和寒门出身的读书人,相信在潜移默化之下,竹千代终会成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幕府大将军继承人。”
沈今竹也笑道:“我也期盼那天会早点到来,到时我若有幸,会在港口码头亲自送竹千代登船回国。”心中暗想,国千代你这个王八蛋,敢使连环计绑架我,我就帮忙把你哥哥推向大将军的宝座,看你以后如何嚣张!你敢惹我,我就咬死你。
瑞佐纯一拱手说道:“借您吉言了。”
沈今竹和瑞佐纯一连夜完成了好几项买卖交易,待瑞佐纯一跟随装着硫磺的漕运船往金陵城方向而去时,天已经大亮了,彻夜未眠的沈今竹依旧精神奕奕,她坐在码头石阶上,啃着从送给智百户一筐小笼包子里匀出来的肉包子,以咸湿的海风做菜,吃的津津有味,眼前繁忙的海港码头看起来比倾国倾城的美人还要秀色可餐,心情顿时大好。
脊背突然一热,一件簇新的槽军棉衣披在了身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折叠一条棉裤搁在石阶上,说道:“都快要到深秋了,别总是席地而坐,地上凉,坐棉裤上吧。”
沈今竹百依百顺,挪着屁股坐过去,还递给徐枫一个温热的包子,“吃过早饭没有?”
徐枫毫不客气的接过包子啃起来,还递给她一个葫芦,说道:“喝吧。”
沈今竹摇摇头,“待会还有一堆事,不能喝酒。”
徐枫执着的将葫芦塞进她的怀里,说道:“不是酒,是煮沸的牛乳。”
沈今竹抱着葫芦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口,甘甜的牛乳直暖人心,她吃了七八饱就停下了,抱着温热的葫芦看徐枫吃包子,徐枫有些不自在,说道:“干嘛总是看着我,两月不见,忘记我长什么样了吗。”
徐枫生的高大威猛,一脸肃杀之气,此时却一副小女儿态的样子说话,看起来很是滑稽,沈今竹不禁噗呲一笑,说道:“是啊,前几天在船上做梦,梦到自己洞房花烛夜,坐在婚床上等新郎揭盖头,左等右等,终于把新郎盼来了,揭开了盖头,看着新郎的长相,咦,徐枫好像不长成这样啊。”
徐枫忍不住问道:“新郎长的像谁?”不会是曹核那个娘娘腔模样吧。他和沈今竹两人聚少离多,曹核倒是在三山门外蹲守着,时常找理由跑去隆恩店找沈今竹说话,徐枫相信沈今竹的心意不变,可是一想到曹核那双不怀好意的眸子总是盯着自己心上人瞧,他就嫉火如焚。他很想把曹核赶走,或者要沈今竹从此和曹核断绝来往。
可是他也明白,曹核是沈今竹的合作伙伴——曹核在日月商行还有一成的股份呢。而且曹核和背后临安长公主、锦衣卫指挥使曹铨三人都是沈今竹的后台,如果失去了曹核,沈今竹在金陵城就不那么安全了,尤其是太湖之案后,曹核对挖出幕后黑手起了关键的作用,徐枫觉得不能为了他一己之私而使得沈今竹失去一大助力。他只是恨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凭借一己之力,他根本护不住沈今竹。
沈今竹笑道:“我梦中的新郎其实不能算作是人——他的身高体魄很像你,可是脑袋却是个外圆内方的铜钱模样。”
不是人就好,徐枫也笑了,“原来是孔方兄啊,你是日有所思,那个外圆内方的标记就是你日月商行的旗帜,真是想赚钱想魔怔了。”其实这样不错吧,起码在梦中她所想的新郎身体像我——咦,好像有什么不对似的。
沈今竹也不知道害羞,点头说道:“是啊,我就是喜欢赚钱嘛,每次达成一笔交易,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变动,我就觉得有种成就感,想当年祖母做生意时,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虽然身体和脑子很累、很辛苦,却有一股力量不停地督促我往前进。”
徐枫问道:“你赚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比如,为了我、我们。
可惜沈今竹并没有这么说,她想了想,说道:“我现在无法回答你,都说登泰山之巅方能一览众山小,我目前顶多才到山脚下,只想着一步步往上爬,不想停下脚步,至于目标如何,恐怕到了山腰甚至山顶上才能晓得吧。一个女人如何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呢?我天生做不了贤妻良母,更不会做出什么三贞九烈之事来向朝廷要个贞节牌坊,诗书不太通,女红更是惨不忍睹,至今连个帕子都没有绣好。女子之身不能参加科举做官,寒窗一百年都没戏,学花木兰女扮男装参军征战沙场,我这个模样学不来男人,而且我并不喜欢血腥,唯一能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学祖母做一个成功的生意人而已,如果这个都做不好,赚不到银子,恐怕我就没有自信,觉得人生一片黑暗,没有什么意思了。”
徐枫忍不住说道:“你别这么孤注一掷的想,虽说事在人为,但也看老天给不给你运气,天时地利人和嘛,你尽力而为了,剩下就是看老天爷。即使不成功,你还有我啊。”
沈今竹说道:“我不愿意做只会仰慕丈夫背景的那种妻子,我希望将来走出去,别人不只是说我是徐家八少奶奶,我是个完整的人嘛,我是你的妻子没错,但我也同样是我自己。我希望未来的我们就像现在一样,可以携手并肩而立,你给我披上棉衣送温暖,我也能撑起一把伞为你遮风挡雨。”
徐枫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他指着沈今竹肩上披着的棉衣说道:“其实这个棉衣是你的。”
“噢?”沈今竹赶紧脱下棉衣,仔细翻看着棉衣,掂量着衣服的斤两,“这就是我捐给你们槽兵的一千件棉衣吧,棉花的斤两用的很足,闻起来也是新棉花的味道,看来那个松江棉衣作坊的老板是个实诚人,居然没到立冬就做好送过月港了,我还不知道呢。”
徐枫笑道:“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嘛,也是昨晚刚运到的,漕运总督平江伯亲自查看过了,直夸你是个良商呢,历年商人捐献的棉衣包括兵部找人定做的,都没有你捐的厚实,而且用的都是当年的新棉,很暖和,槽兵穿一件棉衣就能过冬了。”
沈今竹狐狸似的笑眯缝了眼,说道:“这棉衣不是白捐的,以后要经常用到你们的槽船,平江伯可不要舍不得哦。我去叫人找找那个松江作坊,乘着冬天还没到,棉花还算便宜,再定一千件棉衣棉裤捐给你们槽兵。”
徐枫说道:“你倒是出手大方。”
沈今竹说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以后还多指望你们槽兵帮忙照顾呢——日月商行的大海船已经在海南开始造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能下水启航,我已经托付林道乾帮忙寻找船长、招募水手和雇佣兵。”
沈今竹不甘心止步于榻房的生意,她打算相仿祖母当年,开始涉足海商买卖。徐枫问道:“造船的那个,是不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叫做海述祖?”
沈今竹点点头,“毕竟是名臣之后,信誉好,应该信的过吧,否则他祖宗海瑞的名声岂不是被糟蹋了。唉,造船真费银子,这次到手的利润,眨眼就没了,鞭策着我不停地去赚钱。”从海述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有个很牛x的祖父,清官海瑞。不过他祖父一辈子清贫,但是他却很豪富,他建造的大船首尾长二十八丈,船帆二十四面,船桅杆高二十八丈,号称”擎天柱”,很适合海上航行。
第126章 陷地窖峨嵋拒回家,赴夜宴今竹遇妖姬
其实起初之时,沈今竹只是打算租借或者是买下别人的旧海船先试试水,后来被凯瑟琳女王庞大的哈布斯堡家族海上行宫震撼住了,她有了建造属于自己大海船的想法。
造大船是一种很烧钱的做法,鞭策着沈今竹做梦都想着如何赚钱,连新郎的脸都变成了外圆内方孔方兄,小情人坐在码头石阶上边吃边聊用早饭,从事业到个人生活无话不谈,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沈今竹抱着葫芦喝温热的牛乳,因着急说话,牛乳就从唇角流下来了,顺着下巴即将滴落在道袍上,徐枫眼疾手快,伸出左手在她下巴上擦了擦,滑腻温润的如暖在身上的美玉一般,伸出的手就停留在原处,许久舍不得收回来。
徐枫的手粗糙且干燥,蹭着下巴处痒痒的,沈今竹咯咯笑出声来,徐枫以为她是在笑他呆傻呢,赶紧收回手去,觉得沈今竹还在孝期,他刚才动情的行为未免太孟浪轻浮了。沈今竹见状,也伸出右手在他下巴上磨蹭着,徐枫红着脸,说道:“你在做什么?”
沈今竹很认真地说道:“你下巴上滴着牛乳。”
徐枫说道:“胡说,我又没喝——”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沈今竹一个眼刀杀过来,徐枫会意,赶紧闭嘴,任由她摸着下巴和脖子,本来沈今竹还柔情蜜意的,这会子被他破坏了气氛,一颗粉红少女心突然消失了,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沈今竹站起来身来,说道:“我要回日月商行了。”要赚钱造大船,造更多的船,儿女情长神马的,又不能赚钱,偏偏这枫叶不懂竹子的风情,大煞风景,哼!
徐枫也起来说道:“我送送你,过几日吴讷就要成亲了,我向平江伯告了假,帮着李鱼和吴敏操持他的婚事。”外甥要结婚,他这个舅舅责无旁贷——唉,两个外甥都成亲了,自己这个舅舅何时能得偿所愿也过一把新郎官的瘾呢。
日月商行外圆内方孔方兄旗帜迎风飘摇,算盘珠子打得多么响亮。沈今竹从商之后,觉得人间最美的音乐就是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了,彻夜未眠的她洗了一把脸就开始工作了,到了快中午时,账房的总管惊喜的来找她说话,“今天上午有个年轻人拿着履历来账房找活计,说是吴税官的儿子,我略考了考他,竟然是个难得算术的高手,尤其是心算了得,比我的算盘还快,我当即就留下他了,在账房整理账务,他虽刚入行,是个新手,但是我觉得应该给他按照管事的品级算月钱银子,方不埋没了这个人才。有他在,一个起码能顶两个账房先生用,看起来也是个实诚人”
这倒是个小收获了,沈今竹眼睛一亮,说道:“果真如此之好?带他来见我。”
不一会,掌柜带着一个穿着簇新宝蓝色熟湖罗道袍的青年人进来了,青年人有些拘谨的一辑,“小的吴算见过东家。”
沈今竹听了,差点笑出声来,“你莫非有个弟弟叫做吴盘?”
青年人说道:“小的是家中独子,几代人都是做账房先生糊口的,一算术为生,所以取名叫做吴算,父亲前年刚被招募到月港做了税官,小的有个小名,叫做盘儿。”
掌柜退下了,留着沈今竹考问新伙计,沈今竹将一个货物估值清单给了吴算,要他算出税金来,吴算先是用心算,而后用算盘求证了一遍,将数字报出来,果然毫无差错,沈今竹心中暗暗点头,说道:“我们日月商行今年刚刚成立,是能者居之,你虽是新来的,但是算法娴熟,精通税金,我就给你管事年俸八十六两的月钱,一年四季八套新衣服,年底有红包,如何?”
一般色厉内荏、外表光鲜的空壳商行总是避实就虚和人谈人生、谈理想,谈前景,然后乘机压价购买、甚至无偿使用人家的劳动力,沈今竹是个实诚人,开口就是谈钱,也不算辜负了日月商行孔方兄的标记了。吴算连连点头答应了,单是月钱就比亲爹吴税官多嘛,不过税官的油水丰厚,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罢了。
招了一个小管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璎珞提着食盒摆饭,沈今竹刚举筷,猛然意思到了一个问题:“璎珞,峨嵋今天没来商行?”奇怪了,这胖丫头一早上没去送智百户北上去宣府,怎么也不来商行当差?她明明是个很勤快的人,经常忙到半夜在商行里打地铺睡觉。
璎珞一愣,说道:“昨天她说今日一早要去送智百户的,可能会晚些到商行。”
沈今竹猛地搁下筷子,“不对啊,今天早上她并没有在码头上出现。赶紧派镖师去码头和她家里分头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