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 桃江之主也在心里稍稍犯了下嘀咕:那真云谷可是魔修盘踞的地带。
……不过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提出这样的要求, 必然是有真意在其中的。
桃江之主叩谢道:“多谢神明赐福。”
可是, 待到神明附着于手上物件的气息和金光褪去,桃江之主才发起愣来。
……那是满满一碗的糖蒸酥酪,金黄可口, 一层厚厚的奶酥皮附着其上,看上去无比新鲜美味。
而另一样东西是一面用旧了的镜子,没有神力。
桃江之主检查了一番,发现不过是修仙者常用的照面镜。
这两样东西看似毫无联系, 不伦不类,桃江之主着实很想问问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可仰头一看,云如往早已驱赶着金车离开了,金车轮上叮铃铃的火釉铃响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返回神境,云如往便将其他弟子一并驱散,于一处罗仙亭中,对水自照,拈指驱动灵法。
很快,水中漾起一泓漩涡似的光芒。
那张他朝思暮想了千年的脸,就这样挂满了泪痕,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
“前辈……”小酥酪软着嗓子轻声唤,“你看得见我吗?”
云槐眯着眼睛,竭力想看清云如往的模样,可是他竭尽全力,看到的也只有一团灿烂的金光。
……他流了满眼的泪,闭上眼睛就会有一道道炫光闪耀着,瞳孔被烧得生痛,可他仍坚持着睁大了眼睛:“前辈……”
“嗯。我能看见。”
一问一答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真正见了面,云如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槐还是那个云槐,眼神都还是一样的澄明,但他的额间镶嵌着一枚业火的刻印,那是成魔的标志。
他想问云槐为什么堕魔,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不来找自己,可看到那张哭花了的脸,云如往却突然不想要知道了。
他问:“酥酪好吃吗?”
云槐轻咬着唇:“我舍不得吃……”
云如往回想起过去,恍若隔世。
记忆没有把那个曾经天真的孩子从他的记忆中抹去,反倒通过一遍遍的加强和描红,变得愈加深刻。
云如往唇角含起了一抹笑:“还记得吗,多少年前你吵着要吃,我不让你吃。”
云槐难过地“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不断轻抚着镜面,抚摸着镜子那边氤氲的金光,想象着哪一处可能会是云如往的脸颊。
云如往继续说:“现如今你可以随便吃了。……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竟像是把坠崖人赖以生存的最后一根树枝掰断了。
云槐在镜子那头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过得不好!前辈……我想你,我好想你——”
云如往那颗冷情了许久的心,只因为这一声哭腔,竟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既然想我,为何不回来?”
“我不敢回去,我怕回去后玷污云门的声誉,我想等你来找我……”云槐哭得浑身发抖,“前辈,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你好久,我等了你一千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云如往的心口迅速抽痛起来,痛得他上半身挛缩起来,言语不能。
在心痛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很诧异那道声音为何能如此冷静:“我没有怪过你。”
那是云如往用惯了的神明的声音。
他早就忘记自己当初同云槐讲话是什么样的温柔腔调了。
镜子那头的云槐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反复摩挲着。
——那里有云如往留下的剑痕,那柄冷冰冰的剑锋熟练地舞动着云门剑法,挑断了他四根肋骨,把他摔下了山缝之中。
云槐怕冷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拢了拢,他不敢叫云如往看到这片疤痕,太难看,就连他偶尔除下衣服时,看到这个伤口时都没办法直视。
他把这个疤痕视作自己的罪迹,视作云如往对他的憎恶。
千年前,他跋涉过尸山血海,跋涉过死与血与火,好容易来到云如往身边时,睫毛上正往下滴着血的云如往却把剑端毫不留情地送入了他的胸口。
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他一声前辈,身体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起初他很痛,很害怕,他不知道为何云如往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他撑着满身的伤爬到了一处山泉旁。
山泉映出了他胸前可怖的血洞,以及他额头上那枚耻辱的标记。
云槐恐慌至极,他曾经试着用手去抓挠,他想把那枚业火红标从他额间生生剜下来,然而他根本做不到。
再生出来的肉上,仍有一枚业火在熊熊燃烧。
“我很怕,前辈,我好怕啊。”云槐越说越难过,放声大哭,“——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堕魔了,我犯了天大的错,前辈怎么惩处我都是应该的……”
云如往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孩子话。”
他从未怪过云槐,即使是后来知道他化了魔,云如往也不曾厌憎他。
云如往一直以为,云槐当初是被某个妖魔掳了回去,误入了魔道。
云如往极力还原着温柔的腔调,毫无自觉地往云槐的伤口捅去:“我想问你,成魔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云槐崩溃地哭泣着:“不是,我没有想要成魔……我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拼命想要修炼回去,我试了一千年,都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