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自手肘处起,眼也不眨地砍断了自己的左臂。
药人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嘴里含着他的手臂,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疼痛如潮涌般袭来,赵铭川再也无法抵挡,右手一松,虚微剑应声而落。
他脸白如纸,嘴唇翕动了一会儿,艰难地开了口。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砍断的,我不怪你……”
仅余的右手颤抖着贴上周岚的脸颊,轻轻地揩了揩,他轻声说道:“不要哭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
第90章 生机
夜风像是一刃接连不断的刀锋,沿着赵铭川的身躯来去自如地打着转,鲜血顺着他的袖口沉甸甸地滴到地上,声音听起来竟然比他断臂时的痛呼还要响一些。
周岚嘴巴一松,那肉块就从她嘴里漏了出来,大片的血肉模糊,几乎要看不清是手臂的模样。
甚至连赵铭川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哥哥。”
周岚软软地叫了他一声,满嘴血沫,甚是骇人。
赵铭川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周岚拾起地上那把誉为“君子”的虚微剑,艰难而笨拙地朝他笑了笑,继而一剑洞穿了自己的喉咙。
剑尖穿过她的后颈,上头正吊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虫子。
卫庭舟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蹙眉问道:“你炼的药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宁半阙答道:“时间不够,将就着用吧。”
“若是就这么死了……”卫庭舟叹了口气,看起来是颇有些恻隐之心的模样。
宁半阙话音一顿:“你看。”
笼中的赵铭川望着周岚死不瞑目的模样,胸中不知为何顷刻间空空荡荡,继而从心底深处缓缓地涌起一阵腥甜,直达他的喉间,似是有只野兽随时要破壳而出。
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咬着牙拔起染血的虚微剑,轻轻敲了敲铁笼。
“这次我尽全力,打不打?”烟雨平生十六式,他没了左手,右手同样能使。
卫庭舟微微一笑,拔剑而出,跃身入笼。
宁半阙常常觉得卫庭舟是个疯子,他不会恐惧,也不知道内疚,他要让赵铭川使出完整无缺的烟雨平生,就想尽办法让赵铭川对他恨之入骨,不惜抛弃一切信念也要杀他报仇。
笼中的赵铭川满脸血污,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面貌狰狞骇人,却比衣冠整齐的卫庭舟看起来更像是人。
宁半阙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削的双手,同样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了。
赵铭川输了。
输得理所当然,输得干脆利落。
他用不熟悉的右手使尽了一整套烟雨平生,功架仍在,力度却已不存,卫庭舟的笑容像是残酷至极的鼓励,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虚微剑缓缓一抖,最后一次刺向空无一人的前方,持剑的他则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卫庭舟轻声道:“你拿去玩吧。”
宁半阙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蹲到了赵铭川身边。
“这个世界上傻瓜真多。”他面无表情地把赵铭川翻过身来,低声叹了口气,“……还偏偏每个都让我赶上了。”
沈知秋听到这里,若不是韩璧始终握着他的手腕,他恐怕早就要拔剑动手了。
宁半阙见他额上青筋直现,微微移开目光,淡淡说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他死了。”
沈知秋沉声道:“小师叔断了左臂,对他来说,和死没有什么区别。”
宁半阙话语一窒,低声道:“是他自己不肯对药人动手,本来就不过是和素不相识的人相处了几天,根本没有多少情分,他却心甘情愿为之送命,说到底,还是他蠢。”
沈知秋想出声辩驳,无奈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三刻竟捣不出半句话来,急得眼角通红,韩璧见状,轻声替他说道:“君子一诺千金,他答应过周岚要带她离开,结果周岚死了,他自然也要为她报仇。”
何况,卫庭舟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反正一样是死,倒不如最后与仇人打上一场,赚个死而无憾。
“你做不来君子,自然不会明白他的想法。”韩璧叹道。
宁半阙重重地呼了口气,冷哼道:“是啊,毕竟我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沈知秋肃然地瞪着他,面色甚是不善。
宁半阙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初在燕城,若不是我管了你的闲事,你早就命丧九泉了。”
韩璧:“你的意思是,你救了赵铭川?”
远处正有人在火化药人尸体,浓烟滚滚直达天际,火光映在宁半阙的脸上,衬得他浅色的眼珠像是打磨过的琉璃,继而他狡黠地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给他种了蛊。”
沈知秋心里咯噔一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宁半阙:“不是子蛊,是母蛊。”
韩璧敏锐地听出他话语之中似有所指,问道:“两者有何不同?”
宁半阙微微歪着头,神情坦率而天真:“医书上说,子蛊可操纵心神,母蛊能起死回生。”
话刚落音,就连见多识广的韩璧都忍不住一愣,背地里缓缓地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起死回生,说来虚无缥缈,活像是骗人的玩意儿,若不是今日见过了匪夷所思的药人和它们体内的烟沉蛊,韩璧怕是半个字也懒得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