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也分不清他是真的爱初一,还是为了笼络自己而故意做样子,总之老父亲对于孙子的宠溺,叫他混身都要起鸡皮疙瘩。
忽而外面急匆匆奔进来个婆子,神色慌张,进了门便叫道:“老爷,少爷,自外院闯进来个姑娘,还带着七八个打手,外院的小厮们一力没拦住,冲着这院儿来了,三少爷是否亲自去瞧瞧?”
话外说完,外面一阵脚步声,人已经到门上了。
张登还未见过安九月,见一个姑娘提着把剑,一脸不善冲进门来,转身便去看张诚:“老三,你可识得她?可是你惹来的?”
张诚两臂一抱道:“那是大哥所娶的花剌公主,怎能是我惹来的?”
安九月两颊原比中原女儿分外红润,气恼时还带着丝青紫,冷冷进堂屋扫了一圈,盯着张登问道:“张钦锋在何处?叫他出来说话!”
张登有三个儿媳妇,还从未有那一个敢这样对着他说话。他将初一递还给张君,拍着桌子道:“放肆,我是张钦锋他爹,他是我儿子,你既嫁了他,至少得称我一声父亲,如此指着鼻子相问,那来的规矩?”
安九月本就在怒中,听张登拍起桌子来,冷目扫到张登脸上,冷声道:“我们花剌的规矩,本公主嫁到你们府上,你们一府就是本公主的奴才。想要本公主叫声父亲,您也得先全了您的礼节再说。”
张登拍着桌子骂道:“区区番邦女子,一点教养不存,成何体统?”
安九月懒得跟张登吵,转身出了门,大声叫道:“张钦锋,张钦锋你给我出来!”
张登气的直摇头,拍着桌子叫道:“钦泽,钦越,站着干甚,将她给我打出去!”
安九月斜眉扫过来,与张登对眼而视,以她冲动的个性,恨不能就此提着马鞭当场收拾了这老匹夫。身后一个婢子上前提醒道:“公主,咱们还是先找驸马要紧,好不好?”
“张钦锋!张钦锋!”安九月冲到院子里,便叫迎门而入的张震逼停,他冷冷扫了安九月一眼,眼底满是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安九月上下扫一眼张震,他怀中还抱着小囡囡。安九月气的脸色发紫,拨了剑抵着张震问道:“昨夜,你跟那个女人睡在一起!”
知道有那个女人是一回事,丈夫真正留宿又是另一回事。安九月对于入永乐府,倒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她知道有周昭那么个女人,但也知道张震一直都没跟周昭见过面,前几天在皇宫,也是想要当着大历命妇们的面羞辱一回,于她来说,周昭没有任何威胁性。
但谁知昨天张震竟宿在了永乐府,自己的男人叫别的女人睡了,安九月此时之气,恨不能杀了张震再杀周昭,抽剑就要往张震身上刺。
张震怀中还抱着囡囡,一府的兄弟弟媳,老父亲和继母瞧着,一个侧身拎上安九月的脖子,将囡囡放到地上,低声在安九月耳边说道:“若不想死在这府里,就闭上你的嘴,跟我出去说。”
他脖子上的疤痕突突着,声寒而戾,目光森寒。安九月一肚子怒火,忽而就转成了惧意。她性子暴躁,与张震成亲之后没少闹过脾气。张震向来都能容忍,唯有一回,行军途中二人吵架,她赌气跳下马车,寒天风雪之中,张震连斩她八名护卫,硬生生带走了十万大军,将她扔在戈壁滩上整整两个时辰,在她差点被冻死的时候,才派人回去接她。
张震拎着安九月的衣领将她扔进静心斋,说道:“这就是你往后所居之处,搬进来之后,你才能以大房主母自居,既是大房主母,往后就得学会爱护弟弟弟媳们,学着如玉和香晚操持起一家事务来,无事不准再到处乱走,大历女儿该有的家教,你也得有,她们作针线,你也要学,她们理家务,你也要在旁看着,若学不好,姜后身边有个极好的教养嬷嬷,我请她来教你,直到学会为止。”
安九月尖喝一声:“张钦锋!本公主嫁给你,可不是为了来学着当软脚蟹的。你敢叫我学规矩,我立刻就带十万花剌兵回我们花剌去。”
她随身带着八个护卫,只听她一声喝,顿时将她团团围住,鼻孔朝天盯着张震,眼神中满是不屑。
张震冷笑:“是么?那就没办法了!”
他闭了闭眼,双击掌,张登那贴身侍从带着二三十个永乐府的护卫自静心斋内院门上窜了进来,脚步无声,随即将安九月的八个护卫团团围住。
张震穿过对峙的人群提上安九月的衣领,侧眸道:“卸了他们的兵器,先捆了扔到后面营房关着,若有想逃者,杀无赦!”
安九月失声叫道:“张钦锋,你想做什么?”
张震勒着安九月的衣领,拉她靠近自己,盯着安九月的眼睛,说道:“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有的时候嫌她们烦,会悄无声息杀死她们。你若还想活着,就乖乖的跟我走,凡有话,出府再说。
现在,到慎德堂去给父亲磕头道声歉,我在外等着你。”
回想被扔在戈壁滩上听狼吼的那整整两个时辰,安九月后心莫名一阵凉,叫他那一双杀气腾腾的桃花眼盯着,进了慎德堂,默默跪在张登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出门叫张震一把扯过,转身走了。
*
张登目送大儿子离去,自张君怀中接过小初一抱着,与三个儿子并肩站在廊庑下,深皱着眉头道:“花剌终究异邦,那十万花剌兵驻于西京,是我心头一大忧患。若你大哥能降得住他们还好,若是降不住……”
张君接过儿子,淡淡道:“您多虑了,若是大哥降不住,就不会自花剌带回来。”
与如玉一起出了慎德堂,张君忽而闻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四处嗅着,嗅到自己手上便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儿子,趴在他肩头正在流口水,一脸专注而又认真的神情,小兔崽子,仿如在思考国家大事一般,原来竟是在拉臭臭。
他止了步叫道:“如玉!不好了!”
如玉问道:“怎么了?”
张君停了停,忽而抱着儿子疾步就往竹外轩跑。儿子眼看满四个月,他抱过的次数都不多,孩子要吃要拉,拉了自然皆是如玉一人收拾。一回他都如此难忍,更何况如玉?
如玉紧步慢步追进屋子,便见张君脸上蒙着一条儿子的尿布,两只手指拈着儿子的脚,抬着了的小PP,另一手自孩子小PP下面往外拉着尿布,连不迭的叫着:“儿子,给你爹个面子,不要再动啦,否则可全要沾到你的屁股上!”
初一才不管这些,在裹单里困了半天好容易放出来,两只小手乱挥着,小腿儿乱蹬。张君擦一条丢一条,不一会儿地上便扔了一大堆的尿布。如玉站在门上笑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叫了热水来,亲自替小初一洗小屁屁,重新换裤子,包新的裹单,裹好了叫小丫丫收走脏了的尿布,便又是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乖娃娃。
张君自脸上摘了尿布下来一并扔给小丫丫,接过干干净净的乖儿子在怀中,取了本书在榆木雕花古佛桌前读着,便见如玉抽出张勾过线的熟宣来,取水润开颜料,屏细凝神,静静的涂起色来。
过得一会孩子玩累了,歪在张君怀中沉沉睡去。张君见如玉起身出去了,遂起身细看那幅画,本来不过寥寥几笔线条,经她一支细笔灵跃的染色,雾气蒸腾的绿,碧蓝的湖水,翔翅跃跃的天鹅跃然纸上,她画的,当是鸳鸯淖夏季时的风光。
不一会儿如玉收了晒在檐下的尿布进来,见张君站在案前瞧着自己的画儿,笑道:“在鸳鸯淖的时候,连宣纸都难得,三日不画手生,一直找不到手感,色涂的也不好。”
张君淡淡道:“怡情而已,这已经很好了。”
初一沉沉的睡着,两只小手大字一样铺开,一脸稚嫩的天真。如玉搁了笔,指着宣纸上远处寥寥几笔的白羊说道:“我们到鸳鸯淖的时候,恰是去年的今天,四月初二。那行宫前春草新萌,赵荡伤还未好,我本是想安置了他就走的。
我出了那行宫,想看看我父亲当年骑马打猎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乌雅抱来一只才出生不久的小羊羔放到我怀里,要我和她一起挤羊奶。
小羊儿在我怀里咩咩的叫着,白云悠悠天高云阔,我突然就不想回京,也不想回陈家村,我那儿都不想去,只想呆在鸳鸯淖。”
张君道:“我懂!”
如玉争辩道:“你不懂。我不是为了赵荡才留在那儿的,我只是单纯的,想留在那儿。”
张君默了片刻道:“若你喜欢,等往后闲了,我带着你和初一去,住一整个夏天。”
如玉另取初一那幅肖像来,盖上鸳鸯淖的画儿,低头舌抵着唇,舔磨得许久说道:“要说赵荡有没有起过那种心思,有。咱们是那样分开的,我没有想过再回京,但我也没有想过接受他,我们是表亲,我怕生出不好的孩子来,所以……后来,过了两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就更不可能了。”
她并不是为了想要替他守贞,只是单纯的不会接受赵荡而已。
“这样的话,无论你信不信,我只说一次。”如玉又补了一句。
“我信!”
他转身往房门上走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准备件衣服,你得跟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