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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想起六岁那年,祖父赵大目死的时候,那时候赵家还是整个渭河县数一数二的富户。那精而烁烁的老人,整日将她架在自己肩膀上,不知道那一天忽而就不行了,从外面被人送回来,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恰是那时候,他给她铜玺与法典。赵大目说:“这两样东西,于你来说是莫大的一害,可若万一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它或者能救你一命。”
如玉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天真。她道:“爷爷,您不是说我是公主吗?它于我为什么会是害了?”
赵大目握着她的手说:“孩子,你的身子骨,与寻常女子不同。若不是自信能找到世间最强大的那个男人,那怕将死,也不能拿出那两样东西,也不能叫人知道你母亲是花剌同罗氏的女子。”
“为何?”如玉问道。
赵大目不知该如何跟一个年仅六岁的小丫头解释这种事情。他道:“同罗氏的女子,于世间的男人来说,不过是用来亵玩的器物。孩子,你是个人,长大后嫁个平凡的男人,安过一生即可,那两样东西,能留着就留着,不能留,就烧了它。”
自入京之后读了许多契丹文、西夏文的书籍之后,如玉才明白祖父当年的担忧。有本西夏文的书中载注:同罗氏的女子天生淫/骨,是个男子都能叫她们爽极。
那赵钰倒提着她的脚的时候,也曾说:“那名器它长个什么样子,剥开衣服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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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女人,被冠义器物之名,叫天下男子垂涎,那她确实需要一个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才能守护,才能保证自己的尊严,不必像个玩物一样,被满是好奇心的男人们拨开,亵玩,弃之,或者上供给掌握权力更高的人。
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是个什么定义?
在被张君抛入云端的那一刹那,如玉脑海中闪过他两脚蹬向赵钰,持凳子从桌下暴起,砸向赵钰头顶的那一个个瞬间。
爱发自于心,所以也许他无能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可身为丈夫的责任与义务,从写了那约婚书开始,他就一直十分虔诚的在履行,从来没有懈怠过。
就算他是为了拒公主才不得已娶她,就算他心里果真爱周昭爱的如痴如狂,她踏入这场婚姻最初的初心,只是为了离开陈家村,只是为了寻找一份更好的生活。关于爱,于她来说,实在太过奢侈。既是如此,那她又何必介意这些?
至少他身清味正,是她由心爱的男人了。
张君在黑暗中睁眼躺了许久,如玉靠里蜷缩在床壁上,呼息浅而安稳,似乎是睡熟了。他轻伸胳膊,扶着如玉的肩膀,将她缓缓拢过来,翻她依着自己,替她掖好了被子,才闭上眼睛,便听黑暗中她悉悉祟祟,悄悄转了身,仍是依到了床壁上。
同床共枕这么久,只要睡熟了,她总会嗅着来找他,没她的呼息在他肩膀处,他很有些不适应,遂又起身将她翻了过来。
才掖好被子躺下,她又转过去了。张君断定如玉未睡,遂试着问道:“周燕方才可有来跟你道歉,她从塔上摔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你果真将她推入了放生池?”
他今天骑马回来,在外听周燕一路哭哭啼啼跟周昭告状,说自己落水是叫如玉推的。周昭自然是骂了她一路,也不听过程,万事只讲她的不是,勒令她一入府就给如玉道歉。
张君自认如玉身上没有一处不好,便果真将周燕推下塔,推入放生池中,必然也是周燕有错在先。听周昭将周燕训了一路,以为周燕回府之后必定会来跟如玉道歉,所以才有此一问。
如玉自然未睡,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她难道是狸猫能有九条命?否则,摔下塔就够她死一回的,怎么还能叫我推进放生池里去。
再者,若果真有这样的事情,父亲当时也在寺中,她为何不找父亲评公理,反而要来跟你说。”
张君听如玉话音不善,解释道:“她毕竟是来府做客的亲戚,大嫂眼看生产,便是那周燕确实性子惹人厌,或者触怒了你,你也该为大嫂考虑考虑。万一周燕果真死了,于大嫂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大嫂,凡事都是大嫂。
如玉腾的就坐了起来,结舌许久,哆哆嗦嗦说道:“那夜砒/霜害我的人就是她,是周燕。我不过是想吓唬她而已,我得知道那个指使她的人究竟是谁。谁知道她性子那么刚利,自己钻出披帛就落了下去,死也不肯说指使她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张君道:“那个人,实则是我父亲院里那个如锦。”
他显然早就知道了,所以倒没有什么惊奇,说完握过如玉的手道:“就目前来说,她不敢再伸手害你了。”
如玉使劲挣开了他的手,将当初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回想了一遍,说道:“如锦是为了除邓姨娘,我不过是她用来除邓姨娘的筏子罢了,可是如此?”
张君摇头:“并没那么简单。拿条人命冒风险,如锦总会有所图谋,或者是想让我父亲休了我母亲,自己做正头夫人,或者是在慎德堂做个姨娘。可她并没有,她积极拉拢我父母的关系,也不肯让我父亲给她抬位,所图为何,我到如今还看不出来。
她是罪臣恒安侯李善机府上的孙女,这座府第,在我们永国一府未住进来之前,原本就是属于李善机的。我还在查她的来路,在此之前,你防着她,也不要轻易打动她。”
如锦虽不是家生婢,但四五岁的时候就进了永国府,张君不肯叫她惊动,应当是要查,看她是不是投诚了那位皇子,要从中挑拨永国府,让它从中内乱起来。
如玉默默躺到了张君身侧,拿他这一套理论再来回想当初那件事。若她果真服砒/霜而死,而李婆子又一口咬定是区氏指使的话,张君回来之后,必定跟区氏没完,区氏无端害命,以张登的性格,肯定会休了她。
区氏与张登大闹起来,几个儿子又焉能有好日子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大一个府第,外面有狼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又闹起内乱来,它不灭谁灭?
两人相依躺着,如玉忽而想起今天他一路骑马跟着周昭的车未离开过,心中忽而又腾起了气,整个人将被子一卷,滚到了床里侧。
张君无端受冷遇,也不自拉一床下来,就那么赤臂躺着。
如玉终归比张君还心疼他的身体,等了半天不见他拆被子,遂爬起来摸黑拖下一床来给他盖上,又钻回自己的被窝中。才闭上眼睛,只听一声轰响,如玉便知张君又把被子给扔了。她心中也有气,等了半天伸手摸得一把,他仍还赤着上半身。
九月的天已经凉了,如玉忍得几忍没忍住,问道:“难道你要冻死自己?”
张君也不说话,闷闷的躺着。如玉忆及他在马上盯着周昭车帘的样子,心中一点狭促心思,猜他大约仍是在为周昭伤神,暗道既他为别的女子伤神,我又何苦去管他,冻坏了才好,最好冻死算了!
张君听如玉呼吸渐缓,忽而轻轻一抽,便知她是果真睡着了。如此再等得一刻钟左右,她于梦中翻过身子,小兽一样轻轻嗅着,嗅到他的肩膀处,额头拱得一拱,带着她独有的体香,带着被子和温暖,整个儿钻到了他怀中。
他不敢惊动她,也不敢动那被窝,虚偎在她身旁,这淡淡的温暖,自他胸口漫溢成无限的幸福满满的往外溢着。
头一次到西京,张君只不过是通过客栈小厮,如玉曾住过那黄家,从黄娘子等人口中问了些关于如玉在西京时摆摊卖字画,以及张诚如何与她结实的事儿,所以知道她认错了人盗信,以及被张诚逼着搜信,烧信等事的来龙去脉,并不知道他二人之间更深的交往。
直到今天,他事无巨细重又审问过诸人一回,才知道那一个月的时间,张诚化名为秦越,于街市上,于黄家撩拨了如玉多少回。他以一座小院诱之,想叫如玉跟他走,找座院子当个外室养起来。
到如今仍还未歇了这样的心思,如玉带他去东宫与和悦公主见面,他居然还敢公然诱之。
这样的做法,下流而又龌龊,全然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该有的行径,根本未将如玉当成个有自尊的女人来看,如玉又怎么可能跟他?
想到这里,再想想赵荡,于两个虎视眈眈而又强有力的竞争者中,张君总算替自己找到了一些实力和自信。低头见如玉于梦中还是一脸的委屈,两道柳叶儿微簇于一处,小嘴儿微撇着,手拳在胸口,抵额在他肩头。
张君微微转过身,轻轻抬了胳膊,刚想将她搂到胸前,谁知她一触即醒,随即便睁开了眼睛。
如玉还有满腔的怒与酸楚,经他一触,又醒了过来,卷走整床被子,又缩窝到了壁角,无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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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西辽使团预计九月二十四日入京城。到了二十二这一天,宣德楼已经重新描金画漆妆扮一新,于金秋万里的晴空下,朱楼玉顶,金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