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回来的有些晚——先与方同叙谈许久,又找阿行一起商量着安排好几件琐事,这才得了空。
沈云荞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书,见他回来,与昨夜一样,喝了不少酒,便又添了几分迟疑——要怎样跟他说呢?
高进到了她近前,拿过她做样子的书,看了看封皮,“从南烟那儿拿来的?”
“嗯。”沈云荞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又喝酒了?三爷喝得少了,你却是越来越贪杯。”
“三爷不是有人劝着么?”高进笑着把书还给她,转身歪在大炕上,“说起来,你不是闲来也爱喝几杯么?这段日子怎么也没了兴致?不喜欢这儿?”
“我得先管好自己,才好意思规劝别人。”
“行,我知道了。”高进说起正经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沈云荞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懒得说了。问他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他说是的话,自己说同意?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前打着不走后打着倒退的小毛驴性情?
她想了想,索性道:“早饭是你给我做的?”
“嗯。怎样?”
“特别好吃。”她语声很柔和,“怎么对我这么好?”
“想让你早点儿良心发现,答应嫁给我。”高进侧头看着她,目光柔柔的,“这可不是我故意要提起的,是你问到这儿了。”
她点头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
高进心头一动,坐了起来,起先想问她现在是怎么想的,转念便放弃,下地走到她近前,俯身撑着座椅扶手,近距离地看着她,“答应我,好么?”
沈云荞往后挪了挪身形,她有点儿慌乱,却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
“真的?”高进因为这样大的一份惊喜,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近前,“云荞,这件事我可绝不允许你反悔。”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沈云荞抬手推他,嘴里则揶揄道:“不过呢,要是你明日酒醒了忘记了这件事,那就当我没说。”
“我又没喝醉。”高进笑得现出一口白牙,随后又再次趋近她,“但是现在却是真的醉了。”
“得了,没别的事了,别跟我胡闹。”
高进笑得坏坏的,“那可不行。我们现在算是情投意合了吧?好多事儿要做。”
“你给我滚。”沈云荞才不会由着他,用了些力气推他。
正闹着的时候,落翘在门外道:“高大人,出事了——付程鹏死了。”
两人俱是一愣,异口同声:“怎么回事?”
☆、第66章
66
付程鹏死之前,去见了姜氏。
入夜之后,即将打烊的时候,付程鹏到了醉仙居,坐在大堂,神色恍惚地望着门外。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落在地上的微红光影似水波一般泛着涟漪。
蒋轩上前去问道:“您来是用饭还是——”
付程鹏迟缓地看向蒋轩,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蒋宁的侄子,你双亲和姑姑都死在我手里。可你见了我,倒从没有个义愤填膺的样子。”
蒋轩微笑,不予理会,“要不是来用饭的,就请回吧,小店已经打烊。”
见到付程鹏,怎么会无动于衷。双亲、姑姑的仇,他一直记得。但这并不能成为情绪摆在脸上的理由。只有自己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才能奢望报仇雪恨的一日。在地位势力悬殊的情形下,动辄痛斥仇人的罪行,是自不量力。自己若再遭了毒手,便只是个笑话。
“我要见姜寒伊。”付程鹏缓声道,“如今她已得了庇护,没道理还不敢见我。”
蒋轩亲自去知会姜氏。
姜氏听了,沉吟片刻,起身去了前面。阿行两名手下跟在她身后。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灯光中的付程鹏独自坐在那里。
是年近五旬的人了,面容要比年纪年轻十岁,身形依然挺拔。面貌一直都是很出众的人,但在姜氏眼中,他只是个亲手毁了自己半生的恶魔。
姜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座。
过了好一阵子,付程鹏才出声道:“今日,付家起了内讧,清宇和几名管事要造我的反——管事是阿锦的心腹。”
阿锦是付珃的小名,付琳的小名是阿绣。
一开口,他竟与她说起家事,姜氏有些意外,却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大半的产业,都已落到他们手中。清宇跟我闹着要分家——说分家客气了,他是想将我撵出去。”他自嘲地一笑,“是该如此。当初他娶妻,我并不同意,刁难他发妻的娘家人。他发妻冒着大雨,在我门外跪了整日,求我饶过亲人。是从那之后,落下了一身的病,常年卧病在床。清宇在那之前,就疑心是我毒杀了他生母,在那之后,恨我入骨。早就料到了,我晚年不得善终。”
什么事都会有个原由,还好,他清楚。
只要是他身边的心里的人,没一个能过得舒心。
“阿锦和阿绣就更不需提了。”付程鹏语声平缓,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两个人从小就不安分,处处与我作对,我实在是厌恶得紧。如今一个是死路一条,另一个不知所踪,恐怕也是活不成了。再有一个玥儿,这些年我都不闻不问,她对我自然一丝情分也无。我膝下三女一子,没一个在意我的。”
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姜氏这样想着的时候,付程鹏也对自己如今情形有了结论,“曾有多伤人,日后便会被十倍百倍报复。”
姜氏这才看了他一眼,奇的是他居然平静下来,浮现在唇畔的笑容都现出了罕见的平和。
“一晃,一生就过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曾立志要成为风溪最惹人艳羡的人物,要给家族、风溪留下点儿世代受益的东西。有那么几年,一直为此尽心尽力,直到遇见你。大半生的孽债、血债,都是因你而起。不是你的错,是我参不透走不出情障。我欠你最多。”
姜氏牵了牵嘴角,目光荒凉。他因她做过的事,绝不是一句亏欠就能概括。他偏激、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报复才能解恨?一死不足以解恨。若是折磨,又不能折磨到他心魂——他不会认为这些年做错过什么,至死怕是也不肯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