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和任淑英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任淑贞声音却高而尖利,很刺耳,任召担心的往外头看了看,唯恐正在偏房喝茶的大夫能听到,“六娘,不许再这样了。大夫在呢,等大夫为阿母诊过了脉,开了药方,送走大夫之后二兄再听你说,好不好?”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等大夫走了之后咱们关起门来,你想说什么都行。”任淑英声音轻柔。
本来任淑贞就要答应任召了,耳中听得任淑英这虚伪软弱的声音却是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梗着脖子道:“不行,我就要现在说!我不管什么大夫不大夫的,这些话堆在心里快把我憋死了,不吐不快!”
“六妹妹,阿母的身体要紧……”任淑英好像故意气她似的,声音更轻更柔。
“呸,我的阿母,不用你献殷勤!”任淑贞气极,不假思索的迎面唾了她一口。
任淑英就算是能装,真被人把口水吐到了脸上,还是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你……你……”
任淑贞这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昂起头,得意洋洋的看着她,“我怎么了?”
自从到了京城以来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好像今天终于得到释放了,浑身轻松。
孙氏见任淑英这么被欺负,脑子里嗡的一声,也不再想着装柔弱骗同情了,嗷的叫了一声便冲任淑贞扑过去了,“你欺负四娘,你欺负四娘!”疯了一样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往任淑贞脸上抓去!任淑贞凶归凶,却是色厉而内荏,胆子其实并不大,见孙氏扑过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似的尖叫起来。
正在偏房悠闲喝茶的大夫,手里的茶杯抖了抖。
“杀鸡呢这是。”他嘴角抽了抽,心中默默想道。
站在一旁服侍的婢女脸上露出羞色,大夫却只是手抖了抖之后便一切如常了,继续举杯喝茶,对于上房传出来的尖叫声好像没有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婢女后怕的拍了拍胸。
幸亏大夫没听到,幸亏大夫没注意,要不然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坐在床上的王氏也尖叫起来,“抓住她,快抓住她!”
任召见孙氏想要行凶,忙奋不顾身的上前拉住她,“阿姨,住手!”抢在孙氏的长指甲要挖到任淑贞脸上之前,把孙氏给拦住了。
孙氏直喘气,任召也累的不轻。
任淑贞好像被吓傻了,呆呆的不动。
房里好容易才太平了一会儿,坐在床上喘大气的王氏挣扎着冲任召招手,“二郎,把这个贱人拖过来,让我亲手炮制她。”王氏病了这许久,脸盘消瘦,看着有些吓人,这时眼中冒火,容颜憔悴,猛的看上去跟鬼似的,孙氏听到“让我亲手炮制她”这句话已是毛骨悚然,再抬头看到王氏咬牙切齿的样子,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尖叫嚎哭。
“这还有完没完了!”任召急得直跺脚。
偏房的大夫缓缓把茶杯放下,冲婢女客气的笑,“贵府是在杀鸡么?不必费神招待我,我不在贵府用饭,给娘子看过脉、开过药方便会离开的。”那婢女也是聪明,知道大夫这是等的不耐烦了,忙陪笑道:“是,奴这便去禀告二郎,说您不在这里用饭,不必杀鸡了。”道了失陪,匆匆出去了。
大夫抬头看外边看了看,摇摇头,不觉失笑。
这样的一家人……唉,伏波将军居然有这样的亲戚……
也不知那婢女过去之后说了什么,过了一阵子,上房果然安静了不少。
任召面有惭色的来请大夫过去,“抱歉,劳您久等了。”大夫微笑,“哪里,仆不过是坐在这里喝了杯茶,正好也是口渴了。”任召连声道歉,陪着他往上房走,大夫进到上房之后,觉察到有两位女郎原本是在房里的,见他进来,便避到了屏风后。
大夫不由自主望了望那两位女郎的背影。
任八娘的事他也听说了,想到眼前这两位是任八娘的堂姐妹,他还真的是有几分好奇。任八娘那样出色,同一家子的姐妹呢,应该会有些相似之处吧?
大夫开始为王氏诊治。
王氏气的不轻,现在还在喘气呢。
大夫不由的皱眉,“这个病是要靠养的,若是生气,如何能好得快?让我们做大夫的人也没办法了。”任召不好意思,陪着笑脸,“是,大夫说的对,家母也是……唉,家里遇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王氏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大夫见笑,方才我真是气着了。”大夫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大夫点点头,任召便知道他这是看好了,忙和王氏告辞了,陪着他出来。
偏房里头,婢女已经磨好了墨,大夫到窗前桌案旁坐下,写方子。
任召在一旁陪着。
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纳闷的问道:“贵府有位八娘子吧?这八娘子的事连我这孤陋寡闻之人都听说了,真是贵府的大喜事啊。有这样的喜事令堂还生气,这能是什么气?二郎,不是我危言耸听,令堂这病若不好好养着,总是生气,只怕难好。”一边说着话,一边琢磨了下,又在方子上加了两味药。
医者父母心。但是有些人吧,可能还是继续病着比较好。
她若好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任召脸色通红,“这个,这个……”他不擅说谎,可他也不能实话实说,说王氏正是因为八娘的事才生了大气,只好吱吱唔唔了。
大夫同情的看着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对,对!”任召觉得这位大夫简直是知己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方子开好之后,大夫将方子交给任召,笑道:“二郎拿方子命人煎药去吧,仆今日不知食用了什么,口渴得很,还要再扰一杯茶。”任召忙道:“您请自便,请自便。”接过方子,急忙出去命人煎药去了。
王氏头疼得厉害,做为儿子他当然是心疼的,盼着赶紧煎出药来喂王氏服下,让她略舒服些。
大夫一边喝茶,一边跟婢女闲聊家常,“贵府今天不是喜气洋洋的么?京城都传遍了你家八娘子的事呢。”婢女瞅瞅这屋里只有她和大夫两个,屋前面也没人,眼珠转了转,低声笑道:“八娘子虽也是我家的,却是三房的小娘子,我家郎君是二房主人,故此是隔房的。二房有四娘和六娘两位小娘子,同样是任家女,八娘出了风头,四娘和六娘却没人知道,大概因此不大高兴吧?”见大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忙又说道:“这却是奴瞎猜的,若大夫说出去,奴会被娘子打死的。”大夫正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婢女大为放心,轻盈的行了个礼,“多谢您。”
大夫悠闲的喝完一杯茶,“你家四娘和六娘也只是在家里生生闷气罢了,没什么办法,对不对?这是最不利于养生的。你看着是聪明人,听我这做大夫的一句劝,这种无谓之气生不得,于人于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说完便站起身,“我还有病人等着,不能久坐,见了你家二郎,替我说一声吧。”婢女忙答应了,陪着他往外走,送他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听到侧房中传出争吵声,“去啊,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是她六姐,她见了我只有恭恭敬敬听话的份儿,我为什么不敢去?”“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明镜山庄的路怎么走我知道,我这便告诉你,你到八娘面前逞威风去吧!”“去就去,谁还怕她不成?”
婢女脸红红的,大夫一笑,“走吧。”跟着婢女出了杏花巷任家。
大夫离开后不久,任淑贞便怒气冲冲的出门上了牛车,直奔郊外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知道她独自乘车离家之后大惊,任荣生骂了又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任召却是关心妹妹,“阿父,我出去租辆牛车,追着她过去吧。六娘性子急燥,遇事不知变通,我怕她吃亏。”任荣生烦恼的挥挥手,“要去你去,我不管。”闷闷的背起手,找孙氏说话散心去了。
现在他回到杏花巷便很烦,只有到了孙氏那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王氏见了他总是要吵架的,孙氏却凡事都顺着他,看他的眼色行事,任荣生这位并不受上司器重的都令史、并不受妻女尊敬的家主,也只有在孙氏面前才觉得自己是重要人物了。
任召见他不管,没办法,只好自己出门租了辆牛车,打算去追任淑贞。
任淑英若留在家里便要在王氏床前“侍疾”,听王氏的责骂羞辱,便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二兄,我听人说过明镜山庄怎么走,我可以给你指指路。”任召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听她这么说便同意了,“四娘,上车。”兄妹二人上了车,奔郊外去了。
幸亏他俩追了过去。
郊外一条偏僻人少的道路上,任淑贞的车和对面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撞上了,从那辆牛车上跳下来两名彪形大汉,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口中骂骂咧咧,“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不要命了,竟敢撞我们?”“这车上装的全是名贵瓷器,现在被撞碎了,快赔钱!”车夫连声喊屈,“怎能让我们赔钱呢?明明是你们硬撞上来的啊,你们这是不讲……”见这两名彪形大汉身体健壮,眼露凶光,心里也是害怕的,有名壮汉冲他挥起蒲扇似的巴掌,他更是恐怕之极,“不讲道理”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不讲”说出来了,“道理”被他给咽了回去。
两名彪形大汉唬住了车夫,不耐烦的敲敲车壁,“别装缩头乌龟了,滚出来!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你就敢指使车夫乱撞了?”另一人粗声粗气的,“喂,你是不是对我家主人不满,故意要撞我们,故意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