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脚底穿着软鞋,踩着地上铺着的那块毯子上悄没声息的。她停住了身影,低头去看,还是那张因朱常洵而铺着的毯子,随着日子渐久,毯上原本鲜亮的颜色变得灰暗,不少地方已是有了破洞,线头都露出来了。
郑梦境慢慢地靠近儿子,书桌上,地上满是木屑。桌上摆着一堆木雕件,有的已是雕完了的,有的不过是半成品,还需要精雕细刻一番。
朱常溆余光瞥见母亲的裙裾,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母妃。”他起身让开位置,“这里有些脏,母妃不如去外头坐。”
郑梦境摇摇头,坐下的时候,手在光滑的桌面上拂过,上面好似还带着朱常洵的气息,叫人怀恋。她信手取过一个雕好的小件,笑了一下,“给洵儿的?”
“嗯。”朱常溆在宫人端来的水盆里洗净手,“当日应了他要雕一套十二生肖,除了他手上的那个兔子,还差了十一个。”
郑梦境无比怀念地道:“洵儿肖兔。”扭过脸对他道,“待你给他做好了,另做一只小兔子给我好不好?”
朱常溆一愣,旋即一口应下。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覆盖了整个琉璃瓦。白雪红墙,彼此衬得分明。
刘带金怕郑梦境冷到了,特地去取了件披风给她穿上。她走到门口,望着外头洁白似玉的雪地。
不知道洵儿有没有冻着。下了这般大的雪,路怕是难走得很,若是不小心就会摔着了。身上穿着的棉袍亦不知够不够暖和。他身上带着的银钱也不多,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干净可意的店家落脚。从来爱鲁莽的洵儿,有没有叫人给骗了去。
万般担心千般忧,在郑梦境的心里说不完。
出了年,史宾带着被赏了飞鱼服的林海萍回去漳州。他们还得预备着开春的出航。
与此同时,播州也传来了好消息。各路大军陆续抵达播州,联合当地石砫宣抚司马千乘给予杨应龙痛击。先前一味只吃败仗的明军总算是打赢了一回。
朱翊钧该高兴的。可是却高兴不起来。
开春后,柳枝上的柳絮四处漂浮,也带走了王喜姐最后的一点生气。
朱轩媖顾不上在榻上安胎,整日整日陪着母亲说话。
王喜姐已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了。在前一日睡了一天后,太医终于宣告药石无效。
朱轩媖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母后便是看在这外孙孙的面上,也得好起来才是啊。”
王喜姐不无留恋地一下下摸着,“我也想呐,可惜这就是命。瞧不见,总归是瞧不见。往后啊,你凡有事,先同驸马商量。他虚长你数十岁,走过的路,吃过的盐都比你多,又是个教过皇子的读书人,总归有的是法子。”
“哎,我都记下。”朱轩媖知道这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一番话,不免一一全应了。
“莫要同翊坤宫对着干。”王喜姐叹道,“我知你心里还有怨,可都已经过去了。皇贵妃不是什么坏人,若是不信我的话,你且看着往后她是怎么做的。能叫你父皇独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岂会是什么简单人。”
朱轩媖没说话,看看母亲的神色,还是将这些记在心里。
万历二十五年,四月初四,中宫王氏喜姐薨逝,享寿三十二岁。谥号孝端皇后。
郑梦境原以为王喜姐还会再撑上一段时候,起码也会撑到朱轩媖生产的那一日。却不想菩萨连这最后一点时间都不愿给。
春风拂面,轻柔地叫人心中欢喜。可丧仪之中,哪个都欢喜不起来。
哭得最厉害的便是朱轩媖,她是王喜姐仅存于世的唯一孩子。永年伯府这次也入了宫,痛失爱女的永年伯夫人强忍着悲恸,让朱轩媖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