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了没说什么。穿戴完毕后,他走到榻边,看了一会儿,在郑梦境的额上轻轻一吻。
“走吧。”
储位已定,其余诸位皇子也还没到就藩的时候,朝上就没什么特别大的纷争。现在的朝会不过打个照面,很快就散了。重要的事情,他们会上奏疏,通过内阁票拟,再送到司礼监批红加印,再行颁布。
就在众人打算混过今日朝会的时候,朱翊钧扔下了一个大|炸|弹。
“朕欲让三位已经蒙学过的皇子与皇太子一起每日听日讲并经筵。”朱翊钧笑意盈盈地望着阶下站着的诸位朝臣,“爱卿们可有异议?”
申时行眉头轻皱,旋即松开。他微微侧头,与身后的王锡爵对视一眼,从后者的眼中看出和自己心里一样的想法。
天子这是对皇太子心生不满,想留个后招吧。
申时行老神在在地站着,没有说话。心里却闹腾开了,虽然皇太子的确荒诞,但国本不可轻动。今日朝会怕是不会善了了。
果不其然,顾宪成率先站出来,“陛下,此举不妥,与太|祖立下的规矩相悖。皇太子天然与众皇子地位不同,岂能与他们一同受同样的待遇。”
“皇太子是朕的子嗣,旁的皇子就不是了吗?”朱翊钧冷笑,“一样的儿子,为何要两般对待?难道顾卿家中也是这般?”
顾宪成一脸正义凛然,“臣家乃书香门第,从来嫡庶有别,诸位兄弟自持身份,循规蹈矩,从不曾有不礼之处。”
朱翊钧轻轻笑了,“哦?看来顾卿家里,必是庶子给嫡子打扇倒水,见面伏地而拜的了?”不等顾宪成反驳,他接着道,“朕听闻魏晋世家林立,越是大的门第藏书也就越多,也越在意嫡庶礼节。彼时的妾侍庶子如同奴婢牲畜,可打可卖可杀。顾卿言家中乃书香世家,此类史书上记载颇多,想来也是看过不少。不知是否有所效仿?”
顾宪成脸涨得通红,“此乃前朝不礼之处,人岂能同牲畜相比?!”
朱翊钧冷然,“现在不也有不少人仗着势大,打死了奴婢只赔钱了事,当地官员并不理会吗?再者,顾卿以自家举例,是不是觉着,天家无道,比不过你家?”
顾宪成脸色煞白,当下伏地而跪。
申时行见势不妙,已经不能再容他继续和稀泥下去了,便站出来,“陛下,顾主事虽然举例有错,想的却没错。祖宗规矩,礼不可废。”
他似乎觉得,今日的天子与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说的很有道理,礼不可废。既如此,”朱翊钧笑吟吟地道,“那就由先生主持,夺了朕生母的尊号吧。”
申时行此时才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朱翊钧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加犀利,寸步不让,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母亲来做要挟。
李太后原是贵妃,无论是依循前例,还是按《皇明祖训》又或者是礼法,根本不能加“慈圣”这个尊号。太后能加尊号的,唯有皇后。当年张居正为了能让李太后支持自己的变法改|革,听了冯保的建议,给李太后加了尊号。彼时碍于张居正的权势,朱翊钧又还小,说是两宫辅佐,实际上陈太后根本就不管事,百官也为了讨好李太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定下了。
现在,这一条再翻出来,就是大大地打了他们的脸。
要说按规矩来,是朝臣们不守规矩在先。
申时行顶着身后百官们的不安目光,硬着头皮道:“陛下事李娘娘至孝,当年特例加封尊号。如今再要夺,有违孝道,况列朝列代,从未有此先例。”
“难道母亲没了尊号,朕就不孝顺她了吗?”朱翊钧笑得温柔,眼睛里波光闪闪,竟瞧着有几分委屈样,“母亲明年的千秋节,朕上旬就差了皇商在外头瞧,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能在母亲千秋节上孝敬的。”
申时行不敢看朱翊钧的目光,坚持道:“此举没有先例。”
“加尊号时,也没有先例。”朱翊钧的语气有几分冷冰冰的意味,“是你们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