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松将银票压的平平整整又塞回她手里,与闵芝拽着闵兰下去了。虞妙琪此时倒真有些佩服虞襄,明知太子妃就在隔壁,她还敢如此对待闵氏三姐妹,性子比传言更为乖张。
因皇上有旨,两位小皇孙的百日宴要挪到宫中大办特办,又因太子妃身体违和,满月宴只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太子妃果然只请了几位妯娌、母家和几户极其相熟的人家,又把贵妇和贵女们分开,一边由自己招待,一边交给闵氏三姐妹。
闵氏三姐妹直到开宴了才回来,招呼众人上席用膳。虞妙琪见所有贵女都有意避开九公主和虞襄三人,便也不过去自讨没趣,与一位刚认识的贵女坐在一起。
虞襄三人占了十二人的大圆桌和几十道菜肴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习以为常,自个儿倒上酒,拿起筷子开吃。闵兰瞥了三人一眼,表情有些诡异。
酒宴快结束时,范娇娇忽然暴喝一声,“酒呢?我的酒怎么没了?再给我上一壶!不,上一坛!”边说边拎着一个空酒壶站起身,用筷子敲得乒呤乓啷作响。
九公主软绵绵的靠在她肩上,顺着她站起身的动作慢慢滑倒在地,竟哼哧哼哧的打起呼来。
唯独虞襄斜倚在轮椅上,一只手晃晃悠悠的甩着马鞭,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又大又圆的猫瞳里缀满晶亮的水光,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范娇娇;脸颊红扑扑的,比打了胭脂更为娇艳;樱桃小嘴微微开启,似乎觉得口渴,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一舔贝齿。那慵懒的姿态蕴含无数风情,直叫人看一眼也不由自主跟着醉倒了。
听见吵闹声,所有人转头看去,有的惊讶,有的偷笑,还有的忧虑……闵兰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她本想让虞襄出一次大丑,九公主与范娇娇只是顺带。她都快成为太子正妃了,还需怕谁?
眼下九公主与范娇娇确实出了丑,虞襄却还好端端的,既没昏昏倒地也没大喊大叫,那半醉半醒的小模样反而好看的紧。
闵松狠狠瞪妹妹一眼,正欲起身料理九公主,却见太子妃进来了,指使宋嬷嬷将九公主抱进自己卧房安睡,又将范娇娇摁坐在椅子上,夺过她手里的酒壶略略一闻,笑叹,“却是府里下人错将青果酿当成了青果酒拿来,怪道醉的如此厉害。”
青果酿是存放在特制的木桶内发酵了四十年以上的青果酒,没了果酒的清冽,却多了几份绵软醇厚,喝进嘴里酸酸甜甜十分爽口,下了肚却后劲十足,故而别名又唤‘肚里烧’,是大汉朝有名的烈酒。成年男子只需饮小半瓶就烂醉如泥,三位少女合饮一瓶,那劲道可想而知。
别桌都没弄错,单女儿这桌弄错了,太子府的下人会粗心至此?范娇娇的母亲若有所思的看了闵兰一眼。太子妃亦在心中大摇其头,将闵兰排除出继妃之列。本以为她最好掌控,然而若是嫉妒心强到这等地步却是万万不能选的,省得招了太子厌恶还带累两个宝贝。
闵芝心有所感,不免心中窃喜,闵松却出了一头的冷汗。她这辈子还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哪怕有朝一日能坐上凤位,她也不会往长姐的套子里钻。
老太太慈爱的抚摸孙女滚烫的脸颊,笑道,“叫太子妃娘娘见笑了。既然酒宴已经结束,娘娘身体也不舒坦,臣妇便带孙女先行一步,省得再出大丑。”
范娇娇的母亲连忙附和。
太子妃确实快支撑不住,并不多加挽留,使人给前院的虞都统递了个口信。
在太子的宴席上,虞品言与沈元奇一样都是乏人问津的存在,却也略有区别。虞品言是因为性子太冷叫人惧怕,沈元奇却是因为出身卑微让人鄙夷。得了太子妃送来的口信,虞品言立即起身与太子告辞,沈元奇也告了罪,说是与虞都统同路。
太子并不强留,使人送他们出去。虞品言大步往二门走,身后紧紧跟着沈元奇,因顾虑此人是自己的大舅哥,虞品言也不撵他,全当没看见。
两人刚跨出前院就见老太太正半弯着腰,与坐在轮椅上的孙女说着什么。虞襄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黑而亮的瞳仁似浸在清澈的泉水中,闪着潋滟的波光,无论老太太说什么都只缓缓点头,然后小嘴儿咧咧,笑得十分憨傻。
沈元奇一见她那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心就软得一塌糊涂,脚步不知不觉加快,竟走在了虞都统前头。
听见脚步声,老太太停下逗弄孙女,转头看去,状元郎那张急切地俊美地脸庞映入眼帘。此人是襄儿的嫡亲哥哥,老太太心里门清,心下不免升起几丝戒备。
好在沈元奇及时找回理智,猝然停步给老太太见礼,又淡淡瞥了一眼如遭雷击僵立当场的虞妙琪。
老太太也发现了虞妙琪的异样,表情略显讽刺。无需派人探查她就知道,有关于状元郎的风言风语全都是虞妙琪散播出去,目的只为毁了状元郎仕途继而将他赶出京城。到底是小门小户里长大,见识浅薄,想不到皇上之所以重用状元郎除了他的才干还因为他的身世。
日后状元郎步步高升位极人臣,也不知虞妙琪会是什么表情?佛曰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这虞妙琪真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愚人。老太太暗自叹息。
虞妙琪本以为沈元奇现如今的处境必定落魄潦倒,没几月便会被皇上发配出京,这辈子再不能寸进,哪料到在皇太孙的满月宴上竟还能看见他。似他这般从五品的芝麻小官,如何有资格?
脑子里乱哄哄的没个头绪,虞妙琪不自觉退后几步,躲在老太太和马嬷嬷身后。沈元奇却连个眼角余光也未给她,只定定看着正向自己憨笑的妹妹,心里涌出无限爱怜。
世上只剩下这一个亲人,又加之虞襄的性子是个爽直大气、洒脱不羁的,看在沈元奇眼中真是哪儿哪儿都招人疼。眼下还有虞妙琪这矫揉造作心思歹毒的在旁陪衬,更是将妹妹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立马将人带回家藏起来。
他压抑住满心激动问道,“襄……虞小姐这是怎么了?”
“下人错把青果酿当成了青果酒奉上,小丫头不小心喝多了,这会儿正迷糊着呢。”老太太笑得无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孙女软嫩的腮肉。
虞襄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她,然后咧嘴傻笑。那娇憨的模样令沈元奇又是一阵眼热,忍不住又往前靠近一步,却被虞品言挥袖拂开,那轻飘飘却又冷飕飕的眼神令他瞬间找回理智。
虞品言走到妹妹跟前,伸手去捏她鼻尖。
虞襄毫无焦距的双眸忽然曝出亮光,一头扎进青年怀里,娇滴滴的唤道,“哥哥,你背我回家,我要回家。”
老太太笑叹,“喝醉了谁都不认识,只认识她哥,小没良心的。”
虞品言愉悦的低笑,“连我都不认识了才叫没良心。”话落将小丫头背在背上,大步就走。
虞襄将滚烫的小脸埋进兄长脖子里,发觉他抖了抖,忍不住咯咯咯的笑起来,小手拍打他脑门,喊了一声‘驾’。
被人当马骑了,虞品言非但没生气,脸上的宠溺之色反倒更深,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小丫头软嫩的臀肉。沈元奇一边与老太太寒暄,一边盯着前方的‘兄妹两’,心里又酸又涩十分难受。
虞妙琪比他更难受千万倍,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已成了死仇,而今认回的亲人却对她冷漠敌视,对一个野种千娇万宠。虽然回到了权势滔天的侯府,却仿佛一无所有。
☆、第八十章
虞襄趴伏在哥哥宽阔的背上,心里莫名欢喜,路过一棵柳树顺手就折下一截柳枝,一边挥舞着一边咿咿呀呀唱道,“不问情由破口骂,骂得我痛心疾首话难讲!方才我路遇婆婆将我打,肚中苦水似汪洋。只道夫君知我心,谁知也会不体啊谅!虞郎呀说什么父女同谋毒心肠,可记得送衣送鞋到门墙。我若要另抱琵琶另嫁郎,又何必花园相约赠银两?不是夫妻并痛痒,我今日怎会到法场?你看我满身都穿孝衣裳,难道我还想做新娘?”
这是越剧《血手印》里的一段唱词,说的是王家千金法场祭夫控诉冤屈之事,虞襄人虽然醉的迷糊,却不忘把‘林郎’改成‘虞郎’,把哥哥当成夫君。
虞品言一边走一边低笑,转头想看看小丫头娇俏的脸蛋,就见她噙着两汪眼泪,控诉一般又唱了句‘只道夫君知我心,谁知也会不体啊谅’,那小模样像足了受夫君冤枉的小娘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痛哭失声。
虞品言忍了又忍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儿含住,只拍了拍她臀肉,哑声道,“是夫君冤枉了小娘子,回家定然给娘子赔罪。乖了,好生抱紧夫君,小心掉下去。”
虞襄呆头呆脑的想了半天才消化完这番话,自觉满意了,重又攀住哥哥脖颈,唱起了贵妃醉酒。
老太太走得慢,沈元奇也只得陪着缓步而行,隔得越来越远只听见虞襄似模似样的咿呀声,反倒没听见虞品言的话。
一行人走到门外,马车早已套好,沈元奇依依不舍的目送妹妹,虞妙琪行过他身侧时忽然低语,“大哥,有时间我们谈谈?三日后紫向阁一聚。”
沈元奇嘴唇微动,表情冷冽,“抱歉虞二小姐,你认错人了,你的大哥在那儿呢。”他朝正抱着虞襄登车的虞品言指去。
虞妙琪哀伤的看着他,见他无动于衷,只得迈着小碎步朝马车走去。如此态度,要想和好怕是不能了。
虞品言跟虞襄坐一辆马车,小丫头唱完了贵妃醉酒似乎觉得有些口渴,正伸出舌尖舔着殷红地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