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寅双顺声看去,这才发现,那些大汉的后方还站着几个人。那为首的,是个年纪约在十四五岁左右的锦衣少年。
虽然雷寅双不认得这少年,可从他的话里她大概听出来了,两边应该是误会了。那些大汉应该是宋家庄子里的庄丁,至于那个少年,十有八-九就是宋欣悦嘴里的那个“哥哥”了。
雷寅双这里才刚要收了鞭子开口说话,就见那少年忽然抬腿踢了一下那个站在他前面的大汉,喝着众人道:“都愣着干嘛?还不把我妹妹抢过来!”又以马鞭指着雷寅双道:“给我把这两个小子打死,出了人命小爷兜着!”
见那少年抬腿就踢人,雷寅双已经皱了眉,再听他这一副蛮横的纨绔腔,雷寅双的眼不由就眯了起来,忽地一抖手腕,那条原本折在手里的黑色皮鞭,立时如蛇一般弹放了出去。
虽然雷寅双不认得那些大汉,大汉里却有人是认得她的,便有人跑过去跟那少年道:“少爷,这怕是有误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那少年冲他虚抽了一马鞭。少年指着雷寅双的方向道:“看看我妹妹!误会个鬼!”
雷寅双顺着少年的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宋欣悦这一身也没个异常的地方,便又回过头去,对着那少年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小兔也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下意识护在身后的宋欣悦,却是忽地就是一怔。
一个时辰前,那孩子在树下冲着他惊呼时,还是一副精致的打扮,如今且不说她身上的衣裙都被划破了好几处,便是那原本梳得溜光水滑的两条垂髻,这会儿也已经全都松散开来,还掉了一绺头发在腮边。至于说垂髻上原本饰着的流苏宝石花,早叫宋欣悦卸了下来,只有头顶心里那别着刘海的宝石发梳还在,却早已经歪斜在头上了——别说,这么看过去,这孩子还真像是被人给劫持了般的落魄……
其实宋欣悦不甘心地追着小兔进了林子深处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所以雷寅双才没觉得她这模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在雷寅双想着怎么给这张狂的少年一点教训时,就听得宋欣悦在她身后跺脚叫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出了人命你兜着?你兜得住吗?叫爷爷听到,非教训你不可!”
…
☆、第四十四章·操心
雷寅双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仗势欺人。对面那熊孩子抬脚就踢人,还拿马鞭虚抽人,虽然没真打到人,可那模样实足就是个小恶霸!她正想着装作不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先把人揍一顿再说的,偏这个时候,宋欣悦开了口。
且在宋欣悦说话的同时,又有人从树林的拐弯处过来了。来人一看这双方对峙的模样,便提着衣袍下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冲着雷寅双摇手高声叫道:“虎爷手下留情,误会,误会!”
若是别人,雷寅双不定就装着没听到,先给那熊孩子一鞭子再说。可这跑过来的小老头她认得,正是宋家庄子上的庄头儿。这庄头儿姓黄,是个为人挺不错的小老头儿。附近乡邻之所以能进宋家的山林里面逮鸟捡柴,全是这黄老头儿点的头。就连雷寅双他爹的铁匠铺子,也常受他的关照,接着些庄子上的活计的。
雷寅双只好不甘心地垂下手里的皮鞭,扭头往黄老头儿那里看去。
黄老头儿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头毛驴,那驴背上还坐着个白胡子老头儿。
那白胡子老头儿和穿着身粗布衣裳的黄老头儿不同,身上是一件褐色丝袍,上面满绣着团纹百寿图,头上还戴着一顶员外方巾,看着就是个富家翁的模样——不用猜,定然就是宋欣悦的爷爷了。
果然,一看到那个老头儿,被小兔拦在身后的宋欣悦早大叫了一声“爷爷”,便向着那驴……那骑在驴上的老头,扑了过去。
得,这架肯定是打不起来了。雷寅双看看宋欣悦,再看看对面那个也是满脸不甘心的少年,冲他挑衅地抬了抬眉。
果然,只这一抬眉,就叫那宋欣诚又瞪圆了眼。
他们这里拿眼力火拼时,宋欣悦那里已经跟小鸟投林似的,扑进那骑驴老人的怀里,然后就是一阵不住嘴的叽叽喳喳——雷寅双知道,宋欣悦这是想借着她那连珠炮似的话分了她爷爷的神,好叫她爷爷顾不上计较她的错处。雷寅双自己就常用这一招对付她爹。
果然,那白胡子老头只顾着挡下宋欣悦差点杵到他鼻孔里的那只鸟腿,一时还真没顾得上追究她这私自离家的错。就在这时,宋老爷的身后又来人了。来是的一串三顶青篷小轿。那轿子才刚一落下,一个甚是富态的妇人就从轿子里扑了出来,搂着宋欣悦就是一阵“心肝肉”地乱叫。宋欣悦无奈地叫了那妇人一声“娘”,正准备把家人引荐给雷家姐弟时,那后面两顶轿子也落了地。一个看着年纪比她略大个几岁的女孩哭哭啼啼地从轿子里扑出来,一把拉着宋欣悦的衣袖,大哭道:“你可吓死我了,你若有个好歹,我就不活了……”
妇人听到那女孩的话,哭声不禁跟着更大了几分,偏又舍不得打女儿,便回手在那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身上拍了两记,骂道:“怎么不看牢了妹妹……”
这里一家人哭成一团,那里雷寅双看西洋景似地看得那叫一个带劲儿。只是,她爱看热闹,小兔可不爱凑这个热闹。且小兔心眼儿多,想着那个少年就已经是这么蛮横了,万一叫宋欣悦的家长再蛮横起来,怕是他俩就难脱身了。于是小兔悄悄一扯小老虎的胳膊,就这么拉着她退回林子里,从旁边的小道绕了过去。
等宋欣悦安抚了母亲和庶姐,再回头来找雷家姐弟时,哪还有个人影……
*·*·*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了西山顶上,通往江河镇的小道上,一高一矮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的缓慢走着。西天的彩霞映在他们背后,在地上投照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小兔看看地上比自己高了一小截的小老虎,便悄悄往前进了一步,于是地上的两个人影便一般高了。
拉着小兔爪子的小老虎见小兔走到了自己前面,便又把他拉回身边,叹着气道:“宋欣悦她娘抱着她哭的样子,就好像她真受了多大的罪一样。”又感慨道:“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她顿了顿,回头看着小兔道:“你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你爹你娘?”
小兔摇摇头,道:“隐约觉得,我应该是没娘的。”
“啊……”小老虎叹了口气,立时接受了他的说法,道:“书里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怕是你爹待你也不好,不然哪能这么久了,都不来找你……”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这话题有点伤人,便伸着胳膊搂住小兔的脖子。
小兔往她胳膊上蹭了蹭,道:“想来应该是他们待我不好,所以我才不记得他们的。不过没关系,我有你们。”
这句话,却是叫雷寅双又想起小兔的孤僻来,不禁歪头看着他一阵沉思。
小兔道:“那个宋欣悦,以后你还是别跟她走太近了。”
“为什么?”雷寅双一愣。以姚爷的话说,她对人一向有种野兽般的直觉,好与不好的,她天生就能感觉得出来。而她对那个宋欣悦感觉挺好的,觉得这应该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小兔微拧着眉道:“她心眼儿忒多了,你心眼儿实,我怕你吃亏。”
“是吗?”雷寅双歪头想了想,道:“她那应该不叫心眼儿多吧,她对我俩都没有耍心眼儿啊。不过我看她确实挺会做人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怎么说,小小年纪就一套一套的,一点都不像三姐,说话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小兔道:“我倒宁愿跟三姐呆在一起。”——至少三姐不会像那个宋欣悦那样黏着雷寅双,把小老虎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雷寅双扭头看看小兔,忽然道:“你不提我还真没注意到,现在想想,好像我还真没见三姐怎么挑过你的刺儿呢。我、小静姐姐、健哥、板牙,我们几个谁没叫她挑剔过?可我却想不起来她有挑你刺儿的时候。”
确实,小兔很少挨三姐的挑刺儿。
小兔没吱声。
小老虎却一下子就找到了原因,搂着小兔的肩道:“仔细想想,好像你跟三姐就没说过几句话。便是说话的时候,也是极简短的。”
小兔踢着地上的石子道:“跟她说话累。一句话得想上好几遍,没个漏洞才能说出口的。”
雷寅双看看他,“噗”地就笑开了。她正要取笑他时,那贺货郎担着担子从岔道上过来了,打趣着他俩道:“背后一看,还当是谁家小哥儿俩,原来是你们小两口。这是去哪里打鸟了?”他看着小兔手上提着的那串鸟儿笑道。
一开始镇上人取笑雷寅双从河里替自己捞了个童养女婿回来时,雷寅双并不怎么乐意。后来还是小兔支了招,说是她越在意,别人就越会拿这个跟她开玩笑。于是雷寅双就依着小兔的主意,反其道而行,再被人取笑时,她就主动凑上去说:“是呢,捡了这么个又聪明又能干又漂亮的小兔女婿回家,我也不亏呀。”她的大言不惭,叫镇上人听了全都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了,还真不再那么频繁地拿“童养女婿”取笑小兔了。只是,虽然再听不到那带着贬意的“童养女婿”一词,她和小兔是“小两口”的事儿,却等于是坐实了。
而所谓“温水煮青蛙”,从“童养女婿”到“小两口”,叫的人多了,渐渐的连雷寅双自个儿都不在意起来,所以听着贺货郎这么叫她和小兔时,她甚至都没想到要抗议,只站在路边等着贺货郎过来,问着他道:“你上次卖给胖丫的那个西洋小镜子,多少钱?我也想买个。”
“哟!”贺货郎惊奇地看她一眼,笑话着她道:“你竟也照镜子?!”
“哪儿啊,”果然,雷寅双一阵摇头,道:“我看小静姐姐挺喜欢那东西的,想问问多少钱。等她生日的时候,我买个送她。”又道,“你替我保密哟,不然我可不跟你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