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便接了话茬道,“表妹放心,一会儿我叫平顺过去,他是家里的管事,对帝都这里里外外的事都熟,牙行里的经济他也认得几个,你要找什么样的宅子,只管跟他说,包他给你办妥当了。”
杨玉芙忙道,“麻烦表嫂了。”
之后,杨玉芙又提出去给夏老太太请安,夏太太着人去问,夏老太太称病,杨玉芙识趣的没再说什么。
夏老太太早厌透了杨家人,与夏姑妈道,“先时你大哥的事,都是杨家害的。你大嫂这不识个好歹的,还拿着她娘家人亲呢,早晚把一家子葬送进去,她才痛快。”
夏 姑妈笑,“母亲也消消气,毕竟是大嫂的亲外甥女,那芙丫头,自小就喜欢往咱家来,大嫂待她,跟亲闺女也差不离了。毕竟有先前的情分,何况大哥如今也回来 了,咱家的日子也好了,大嫂又给文哥儿娶了这样有钱的媳妇,先前的事哪,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听这话,真不知是劝人,还是拱火。
果然,夏老太太冷哼一声,怒上加怒的结果是,她把赵长卿请来说话。
如 今夏老太太委实客气了,待赵长卿来了,先给她一只大金镯子,瞧着赵长卿的神色如同自己心肝儿肉,叫赵长卿好一阵寒,心里想着,这老太太是不是背地里干什么 对不住她的事了。夏老太太笑眯眯地,努力慈颜善目,奈何刁钻了大半辈子,想慈也慈不起来,反是有些不自然。不过,要表达善意是足够了。夏老太太道,“咱们 祖孙俩一直也没好生说说话,哎,这都是造化弄人哪。”
夏老太太装模作样的叹气,连造化都扯出来弄人了,赵长卿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她已猜到夏老太太所为何事找她了。
夏 老太太便自给赵长卿的金镯子说起,道,“这还是文哥儿她祖母传给我的,今天,我就传给你了。别看样式老些,这可是实心的金镯子。现今人们讲究花样,那些各 式花样,好看是好看,不实诚,拿到当铺去可没这个值钱。原是一对的,那一年,你公公来帝都考进士,我拿去当铺里当了一只,换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开销。后来他 就没再考,不是没那个才气,是怕将家里耗光啊。他在县学做了训导,家业也渐渐兴旺起来,文哥儿比他爹更伶俐,那孩子,书念一遍就会背,待人也和气。唉,可 就是太和气了,这也不成。”
“你嫁进咱家的时间短,不知咱家的事哪。”夏老太太一韵三叹,“文哥儿会念书啊,十六上就中了秀才。 我的天哪,那会儿可是把整个县都惊动了,县太爷都赞文哥儿好才学,日后必有大出息。文哥儿中了秀才,正赶上说亲的年纪,他脾气好,才情高……”反正在夏老 太太心里,夏文那浑身上下简直没有半点缺点。这种卖瓜的口吻赵长卿半点不陌生,凌二太太常如此赞美凌腾。当然,夏老太太也有不如意之处,她拉着赵长卿的 手,抚摸着她亲自给赵长卿戴在手腕上的金镯子道,“当初多少人给文哥儿说亲哪,我就说,文哥儿年纪还小,再者,他天分好,用心读几年书,若能功名上再往上 走一步,兴许能有更好的亲事。文哥儿是我亲孙子,我敢说,我这话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哎,结果文哥儿他娘哪,二话没说就定了这杨家姑娘。”
夏 老太太叹,“我儿子的亲事,我做主。孙子的亲事,当然是孙子的爹娘做主,我一个做祖母的,闭着眼睛享几天清福是本分,别的事,我也不乐意多管。”听这话, 赵长卿心里都笑了,嘴上给夏老太太铺台阶,“哪儿能呢,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都得老太太多指点我们才成。”
夏老太太心 道,什么人不爱财哪,赵氏这般有钱,给她个金镯子,瞧这嘴脸,立刻不一样了,说出的话也格外中听许多。夏老太太今日大舍财的给赵长卿个金镯子,的确是有话 要跟赵长卿说的,难得赵长卿识趣,收了金子也认人。夏老太太叹,“你比我年轻的时候更伶俐,我也没什么指点你的。就是这心里闷得慌,没个人说话,实在难 受。”夏老太太感叹一番,继续道,“就说这杨家姑娘,是文哥儿他大姨母家的千金,自小常来咱家,我当她亲孙女一般。杨家也是念书的人家,杨老爷是个老秀 才,屡年不第的。嗨,其实我也不挑门第,只要闺女好,这就成了。”
“我也知道文哥儿他娘的心,两姨做亲,她亲外甥女做媳妇,以后 婆媳亲密。这人,谁没点自己的心思呢,我懂。”夏老太太话里还算明白,只是赵长卿也知道,当初夏老太太是极想把娘家侄孙女嫁给夏文的。只是婆媳相争,输夏 太太一成,夏文因此定了杨姑娘。后来这亲事发生变故,自然就成了夏老太太捏在手里的把柄,时不时便要拿出来说一说的。如今亦是如此,夏老太太道,“杨家姑 娘,先时我瞧着也过得去,谁晓得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天降横祸啊。”
“我也不知道杨姑娘怎么就给蜀王世子瞧上了,王府咱们惹不 起,也不敢惹。我只恨当时你没见杨太太的嘴脸,那真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的来咱家退亲哪!”夏老太太如今说起来犹恼恨不已,往地上啐了一口,“哼!这样的人 家,要我说,退了亲反是好!不然待成了亲方看清杨家嘴脸,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要早知他家这般不堪,当初的亲事,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能叫文哥儿定!”
“家 里虽生了场气,好在亲事退了便退了,文哥儿有才学有人品,咱家也不是那穷家破户,哪里还愁孩子寻不着媳妇。”夏老太太道,“没来由的,文哥儿他哥就进了大 狱,家里成了没头的苍蝇,文哥儿处处打听,花钱求人托关系,把个积年家业败得一干二净。好在苍天保佑,他们父子大难不死,还有后福,叫文哥儿在边城给我娶 了这么个知书识礼的孙媳妇。”
赵长卿嫁进夏家小三年,头一遭听到夏老太太赞她,笑谦道,“老太太过奖了。”
“哪 里是过奖,我这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夏老太太正色道,“你多好,出身武勋之家,我听说亲家老爷都升了正五品的千户,亲家大爷小小年纪也是进士,忒个上 进。更不必说你了,模样脾气没的挑,再不是那等嫌贫爱富、攀慕富贵之人。那会儿在边城,咱家正落着难呢,你图什么,无非就图文哥儿这个人罢了。后来跟着文 哥儿千里迢迢的回了咱们青城县,莲姐儿对你不住,你也不与她计较。文哥儿考举人,你陪他去成都府。文哥儿考进士,你陪他来帝都。要没你在他身边服侍照顾, 他就是文曲星投胎,也没这么快挣出功名来啊。”
“老话说的好,家有贤妻不遭横祸,就是这个理啊。”夏老太太语重心长,一脸和气,偏生说出的话毒辣无比,既捧了赵长卿,又讽刺了夏太太。
赵长卿笑,“先时我听太太说,去神仙宫算过了,咱家是那两年有些坎儿,如今已是转了运的,都顺遂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我放心?”夏老太太为数不多的两条八字眉毛往上一挑,露出几分厉害,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放心!那姓杨的又来了是不是?还想来给我请安,我瞧一眼都嫌恶心!”
“在 蜀王府站不住脚被人撵出来了就哭一把抹一把的说,当初她心里念着文哥儿,蜀王世子知道了生气才整治咱家的。”夏老太太冷笑,“这话,鬼都不信!她要念着文 哥儿,能跟了蜀王府去!她要念着文哥儿,当初就应该一头碰死都不去蜀王府!若果然是贞烈之人,再不会有今日!既有今日,做了婊|子,又来咱家立牌坊,这就 不行!”
夏老太太是真生气啊,若在夏家,她早令人撵了杨玉芙出去。只是,如今住在赵长卿的宅子里,她不好越俎代庖。何况,这正是拉拢赵长卿的好机会,她就不信,哪个女人愿意一个曾与丈夫定过亲的前未婚妻住在自己宅子里。
再大度的人,心里也不会痛快的。
先时,她与赵长卿关系不大好,夏老太太自认为捏着赵长卿进门三年无子的把柄,这个家,还当她说了算。谁知,三年无子的原因竟不在赵长卿身上,沉默几日后,夏老太太不得不改变策略,由强硬铁腕改为怀柔作风。
赵长卿温声道,“听杨表妹说,表妹夫是要去国子监念书的,他们打算在国子监附近租个小宅子。”
“那就赶紧叫他们去租!”夏老太太问,“难道你喜欢她住咱家?”
赵长卿只笑不言,夏老太太道,“知道你脸嫩,杨家又是你婆婆的亲戚,你是不好说一个‘不’字的。”
“老太太别误会,太太也没有苦留的意思。”
“那是她还算明白。”夏老太太想到杨家就对儿媳妇没好气,深恨自己当初不该贪图嫁妆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倒霉媳妇,就是因没娶对人,儿子才遭此大难。只是如今孙子都娶媳妇了,也没办法把这倒霉媳妇怎么着。
待赵长卿走了,夏姑妈自里间出来道,“母亲可真舍得,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孙媳妇。”
夏老太太道,“成天就知道眼红别人,什么时候也叫别人眼红一下你,你就不用再眼红别人了。”
“我只这样一说,难不成还真去眼红一只金镯。”再说,那也并不是母亲压箱底的宝贝,夏姑娘笑,“我是怕母亲白用错了心,表错了情,人家是亲婆媳,母亲这太婆婆,到底隔着一层哪。”
夏老太太冷笑,“亲不亲的,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不嫉妒的。就是再亲,赵氏也不会瞧着杨氏顺眼。这东西惯有心机,你甭瞧她不声不响,现在连个‘不’字都不说。她是还没逮着说‘不’的时机,让她逮着时候,发作起来就好看了。”
夏姑妈拍她老娘的马屁,“娘你现在还能掐会算了。”
夏老太太跟赵长卿作小伏低半日,心里委实有些窝火,这火还没发出来,偏生夏姑妈趁热灶的来挑拨,夏老太太便肥水不流外人田,肚子里憋的火气发在了夏姑妈身上了。就听夏老太太道,“我倒不是能掐会算,只是想着当初你吃了她那么大亏,长了记性而已。”
夏姑妈那脸,给她老娘噎的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方道,“这都哪年月的事了,娘你还提这个做甚。”
夏老太太冷笑,“哪年月也不晚?我说叫莲姐儿没事儿去她表嫂那里卖个乖,怎么就这么难呢。自己拉硬屎,还想着别人来迁就你们呢。我直跟你说了,没门儿!”
夏姑妈道,“小孩子要脸面,明儿我说说她就好了。”
夏老太太道,“是啊,小孩子都要脸面,这老的是不要脸的。”
夏姑妈又给噎个半死,好在这是自己亲娘,夏姑妈倒盏温茶给老娘,半是埋怨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夏老太太接茶喝了大半盏,摆摆手,“没事,你去吧,别守着我了,心烦。”
及至此际,夏姑妈方看出,唉哟,原来老娘心情不大好啊。
赵长卿的心情便没有夏老太太想像的那样差,赵长卿回自己院时,夏文早回来了,笑,“祖母找你去做什么?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寻你了。”
赵长卿坐在丈夫身畔,笑,“老人家也没什么事,无非是想找人絮叨絮叨罢了。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来,多劝着太太些吧。”
夏文便知与自己所猜的不差,“老太太又说杨家的事了?”
“杨家表妹也不是长住,怕是没到过帝都,就咱们一家子亲戚,硬着头皮来暂住几日罢了。”赵长卿道,“太太是做亲姨妈的,难道还能撵出去?老太太是为老爷不忿,想到先时老爷吃的苦处,心下不悦,找我过去念叨念叨。”
夏文叹口气,“也不怪老太太生气。”当初去西北,若不是宋嘉让一路相伴,夏家人可能根本到不了边城。那些苦,那些难,都是夏文亲身经历而无法忘怀的。
赵长卿笑,“要不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亲戚之间的事,是最拉扯不清的,人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道理可以解释。就如同凌二太太,赵家简直烦透了她,她从庙里出来厚着脸皮上门,凌氏也不能打将她出去。朋友之间绝交,割袍断义即可,倘搁亲戚身上,割啥都不顶用。
赵长卿问,“柳举人为人如何?”
夏文道,“为人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看得出来,现在看着挺实在的。”
赵长卿没再多说,夏文自己就已经叮嘱管事平顺快些给柳家寻宅院,不然,真是一家子别扭。甭以为夏太太心里多欢喜,夏太太是最矛盾的一个。对于杨玉芙上门儿,别人不多话,那是宽厚不计较。就算如夏老太太这般多话的,也算情理之中。唯有夏太太,那是里外不讨好。
夏家这种环境,杨玉芙也是个识趣的人,平日里只管呆在桂香院里,除非是随着柳举人出去看宅子,不然再不露面的。夏家在帮着找宅子一事上非常用心,不过十来天,便寻到了可心的宅子。一个个小四合院,十来间房,里头有些简单家俱,每月三两二钱银子的租金。